第2章 破碎的門
- 向南城借一束光
- 十九頁書
- 3407字
- 2025-08-22 09:18:31
第二章:碎裂的門
耳機里流淌的空靈女聲,唱著風雪與光陰的無奈,是顧懷瑾在這片喧囂暴戾的海洋中,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浮木。她無意識地跟著極輕地哼唱,聲音細若游絲,幾乎只有她自己能聽見:“記憶的碎片…又積成堆…”
這微弱的、試圖自我安撫的哼唱,卻像一滴冰水落入了滾油。
門外,狂暴的砸門聲驟然停頓了一瞬。死寂只持續了半秒,隨即被父親顧風那被酒精和怒火燒啞的、更加駭人的咆哮打破,那聲音甚至穿透了降噪耳機的部分屏蔽,惡狠狠地砸了進來:
“***的小賤人!你還有心思唱歌?!跟你那個不知好歹的、只會花錢的媽一個德行!給老子開門!聽見沒有!開門!”
他甚至放棄了徒勞的砸門,開始瘋狂地扭動她的門把手,金屬部件承受著巨大的暴力,發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嘎吱聲,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碎裂。
“顧風!你怎么跟孩子說話呢!你個畜生!你別動門!有火沖我來!”母親沈玉的聲音尖叫著,試圖阻止,卻反而像火上澆油,引發了新一輪的拉扯和更加不堪入耳的咒罵。
砸門和扭動門把手的聲音交織在一起,持續了仿佛一個世紀那么漫長。最終,或許是因為疲憊,或許是因為覺得這樣無法得逞,門外驚天動地的聲響逐漸平息了下去。只能隱約聽到粗重的、帶著濃重恨意的喘息聲,以及壓抑不住的、低沉的互相詛咒。
顧懷瑾僵在原地,連那細微的哼唱都徹底凍結在喉嚨里。血液仿佛瞬間冷透。她剛剛…竟然妄想用音樂筑起一道墻?在這絕對的暴力面前,她的逃避顯得如此可笑和徒勞。
短暫的、令人窒息的平靜,醞釀著更大的風暴。
然后,是父親仿佛用盡最后力氣的一聲咆哮,伴隨著一聲巨大的、似乎是猛踹大門泄憤的“砰!”聲:
“行!我他媽不跟你這瘋婆子一般見識!我去公司處理點事!等我回來!我顧風跟你沈玉就離!徹底離!孩子歸你!房子歸我!”
“憑什么?!”母親沈玉的聲音瞬間拔高,尖利得破音,她似乎猛地撲向了玄關方向,抓住了什么,“憑什么孩子歸我房子歸你?!顧風你想得美!做你的春秋大夢!孩子你帶走!別他媽影響我以后找富豪!帶著個拖油瓶誰還要我?!”
“你他媽再說一遍?!沈玉你還是不是人?!你配當媽嗎?!”父親的怒吼瞬間被徹底點燃,腳步聲折返回來,帶著毀滅一切的氣勢。
“我就說了怎么了?!你養得起嗎你?!窩囊廢!連老婆孩子都養不起的廢物!除了會砸東西打人你還會什么?!”“我操你媽!老子今天就打死你!”
一聲極其刺耳的、玻璃猛烈炸開的脆響!伴隨著母親一聲短促而凄厲到變調的慘叫!
“啊——!”
是酒瓶!父親真的拿了酒瓶砸了過去!
緊接著,是身體重重撞在家具上的悶響,撕扯聲,耳光聲,更加惡毒骯臟到無法入耳的對罵和詛咒,以及女人歇斯底里的哭嚎和男人野獸般的咆哮。戰爭全面升級,從言語暴力徹底演變成了血肉橫飛的肢體沖突。客廳里像是有兩頭失去了所有理智的野獸在殊死搏斗,砸碎一切觸手可及的東西,也試圖撕碎對方。
顧懷瑾蜷縮在門后,渾身抖得像秋風中的最后一片葉子。耳機里的音樂還在不知疲倦地播放,但她已經聽不見任何旋律,只有自己心臟瘋狂撞擊胸腔的聲音,咚咚,咚咚,震耳欲聾,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
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住她的四肢,凍結了她的血液。
突然!
“咔噠…嘎吱…砰!”
一聲金屬扭曲、斷裂的可怕脆響!她的房門鎖——那個老舊的、原本就不甚牢固的彈子鎖——竟然在門外劇烈的撞擊和拉扯下,或者是被暴怒中的父親用什么東西硬生生給撬壞了!
門,猛地向內彈開了一條不安的縫隙!
客廳里修羅場般的景象——摔得粉碎的玻璃茶幾、四濺的暗色酒液、翻倒的椅子、扭打在一起面目猙獰扭曲的父母——瞬間涌入她驚恐的視線!
父親充血猩紅的眼睛猛地瞪向門縫后的她,那眼神里的瘋狂和純粹的恨意讓她血液倒流,呼吸驟停。“你看!你看你教出來的好女兒!躲著看戲呢!沒心沒肺的小賤貨!”父親指著她,對著母親咆哮,唾沫星子橫飛。母親頭發凌亂如草,額角有一抹駭人的、正在蜿蜒流下的鮮紅(是酒瓶的碎片劃的?還是直接砸的?),她也回過頭,眼神里沒有絲毫維護,只有遷怒和怨毒,甚至帶著一絲同樣的厭惡:“看什么看!都是因為你!要不是你這個討債鬼…要不是為了你…”
父親一把徹底扯開那扇壞掉的、再無阻隔的門,巨大的、帶著濃重煙酒氣和暴戾氣息的身影完全籠罩進來,徹底侵入了她最后一點可憐的私人空間。
顧懷瑾嚇得失聲尖叫,像受驚的兔子般向后縮去,脊背狠狠撞在冰冷的墻壁上,無處可逃。
“爸…別打了…求求你們別打了…”她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眼淚不受控制地洶涌而出,是極致的恐懼,也是徹骨的絕望。
“滾開!這里沒你說話的份!看見你就煩!”父親猛地一揮手,粗暴地推開試圖上來拉扯他胳膊的母親沈玉,目光卻像毒蛇一樣死死釘在顧懷瑾身上,“哭?!哭你媽了個*!老子還沒死呢!擺這副哭喪臉給誰看!跟你媽一樣是個喪門星!賠錢貨!”
“你罵孩子干什么!畜生!有本事沖我來!”母親再次披頭散發地撲上來,指甲狠狠抓向父親的臉。“瘋婆子!我讓你撓!”父親反手又是一記用盡全力的重重耳光,直接將母親扇倒在地,發出一聲悶響。
混亂中,不知道是誰的胳膊肘,或者是父親甩過來的手臂,狠狠地撞在了試圖縮到角落里的顧懷瑾的肩膀上!劇痛襲來,她痛呼一聲,瘦削的身體失去平衡,猛地撞在旁邊的書桌角上,桌上的筆筒、書本嘩啦一聲散落一地。
“礙事的東西!滾回你的狗窩去!看見你就晦氣!”父親看都沒看她一眼,只是沖著她的方向厭惡地唾罵,詞匯骯臟下流得讓她耳朵刺痛,心口像被鈍刀一遍遍切割攪動。“小賤人…都是來討債的…你怎么不去死…”母親倒在地上的咒罵同樣低微卻惡毒,像毒蛇冰冷的信子,舔舐著她的耳膜。
那一刻,顧懷瑾仿佛不再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他們宣泄所有人生失敗、所有不如意、所有骯臟情緒的垃圾桶。那些世界上最刻薄、最侮辱人格的字眼,從她本該最親的人嘴里,像淬毒的匕首,毫不留情地擲向她,將她釘在恥辱和痛苦的墻上,千瘡百孔,體無完膚。
她不再哭了,也不再哀求。只是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嘗到清晰的鐵銹味,用盡全身力氣蜷縮起來,抱緊自己,試圖讓自己變得更小,更不起眼,更不存在,恨不能化作一粒塵埃,從這令人窒息的噩夢中消失。
這場瘋狂的混戰最終如何平息,她記不清了。只記得父親最后摔門而去的、幾乎震碎樓道的巨響,母親在滿地狼藉里長時間的、怨婦般的哭泣和喃喃咒罵,以及自己冰冷麻木、仿佛不再屬于自己的身體,和一片空白、只剩下尖銳耳鳴的大腦。
那天之后,家里的氣氛降到了絕對零度。門鎖壞了,也沒有人提起來要修。她只能用椅子死死地抵住門,但這脆弱的屏障再也無法給她絲毫安全感,那種隨時隨地可能被暴力闖入的恐懼,深深地烙在了她的潛意識里。父母陷入了長久的、冰冷的冷戰,偶爾不可避免的交集,也是用最惡毒、最刻薄的語言攻擊對方,而她,則成了他們眼中共同的、多余的恥辱烙印,一個活生生的、提醒著他們失敗婚姻和人生的存在。動輒得咎,任何一點細微的聲音或動作,都可能引來新一輪的、極其難聽的謾罵——“小賤人”“賠錢貨”“喪門星”“怎么還不去死”……
每一天都漫長得像一個世紀,在恐懼和羞辱中緩慢爬行。她活得如同驚弓之鳥,在家里不敢發出任何聲音,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走路踮著腳尖。窗外依舊常常下雨,每一次雨聲都讓她條件反射般地想起那個恐怖的清晨,胃里一陣翻攪,生理性的厭惡和恐懼席卷而來。
她唯一的期盼,就是開學。
只有離開這個令人窒息的、名為家的牢籠,去到學校,那個雖然陌生但至少有著秩序和規則的地方,她才能獲得片刻的、珍貴的喘息,才能勉強直起腰,假裝自己還是一個正常的人,還有一個可以稱之為“未來”的東西需要去奔赴。
度日如年地煎熬著。終于,日歷一頁頁撕扯,翻到了九月一號。
清晨,雨意外地停了。久違的、稀薄而脆弱的陽光,艱難地穿透云層縫隙照射下來,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斑駁的、搖曳的光影。
顧懷瑾小心翼翼地繞過依舊殘留著狼藉痕跡的客廳(昨晚似乎又有過低聲的爭吵),母親臥室的門緊閉著(或許還在沉睡,或許只是不愿醒來面對)。她背上早已偷偷收拾好的書包,里面只有簡單的文具和新發的、還散發著淡淡油墨香味的課本。
她輕輕打開大門,走了出去,又輕輕帶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像一個幽靈離開自己的墳塋。
當清新卻微涼的、帶著泥土和植物潮濕氣息的空氣涌入肺腑,當她一步步走出那棟灰暗壓抑的居民樓,當她看到街上逐漸增多、穿著同樣藍白色校服、走向同一個方向的學生時,一種近乎虛脫的、劫后余生般的戰栗感包裹了她。
她熬過來了。至少,暫時地,熬過來了。
南城一中,那所著名的重點中學,就在前方不遠處,沐浴在熹微的晨光中。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