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黑晝檔案館
- 林桉不若
- 1593字
- 2025-08-24 13:40:06
透鏡仍在旋轉,像一枚被恒星照亮的瞳孔,緩慢、冷漠,卻帶著無可置疑的審判意味。許霧的影子在艙門內被撕成碎片,又被重新縫合,仿佛每一次旋轉都在提醒他:跨過門檻的人,名字便會被寫進光里,從此與黑暗為敵。艙室內部沒有地板,只有一條由光鋪就的橋,橋下是深不見底的寂靜。橋的另一端,浮著一塊漆黑的膠片,正無聲地倒帶。血字在膠片上逆流而上,像一條回到傷口的血絲——“別讓他們知道,太陽還在。”許霧聽見自己的心跳開始倒放,血液在血管里逆行,記憶像被抽出的底片,一幀幀退回原點。他看見自己第一次抬頭看見太陽的那天,母親捂住他的眼睛,指甲深深掐進他的太陽穴,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記住,光是罪。”膠片突然停住,血字凝固成一道門。門后,太陽正緩緩升起,不是神話里溫柔的金色,而是一種近乎殘忍的白,像億萬把同時出鞘的刀。許霧終于明白,所謂“知道的人必須付出代價”,并不是死亡,而是成為新的守門人——用影子擋住光,用謊言喂養黑暗,讓下一個尋找太陽的人,永遠只能看見深淵。他抬起手,發現自己的指尖正在變成膠片,一格一格,從血肉到黑銀。最后一格,是他自己站在門檻上的背影,而此刻,那個背影正從他體內走出來,與他擦肩而過,走向艙門外的世界。許霧想喊,喉嚨里卻擠出一段倒帶的笑聲。他最后看見的是自己的影子被拉長,延伸到看不見的地方——像一條通往太陽的,永遠走不完的路。
影子繼續拉長,像一條被恒星引力抻得無限纖細的蛛絲,懸在真空里,輕輕震顫。
許霧聽見震顫里傳來母親的聲音,卻不是一句,而是無數句——
“記住,光是罪。”
“記住,光是罪。”
“記住,光是罪。”
它們層層疊加,像膠片在放映機里燒熔,聲音從齒孔里漏出,變成尖銳的嘯叫。嘯叫盡頭,那道由血字凝成的門忽然開裂,裂縫里漏出真正的光。
不是守門人用來欺騙的冷白,而是帶著溫度的、讓瞳孔發痛的金紅。
光落在許霧正在膠片化的指尖,銀黑開始剝落,像被揭掉的舊漆,露出底下新鮮的血。
他才發現,那血竟然在發光——原來被守門人禁錮的從來不是太陽,而是自己血管里的恒星。“輪到你了。”
一個聲音從背后傳來,像是從膠片背面透出的回聲。
許霧回頭,看見另一個自己站在光橋邊緣,胸口嵌著那格倒帶的背影——正是剛剛與他擦肩而過的“守門人”。
那人的影子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圈灼燒的日冕,正一點點把膠片化的軀殼燒成灰。
灰卻未散落,而是被光橋下的深淵吸走,像一場反向的雪。守門人對他伸出手,掌心裂開一道齒孔,齒孔里滴落的是倒流的太陽黑子。
“接過它,”守門人說,“讓下一個尋找太陽的人,永遠只能看見深淵。”
許霧沒有接。
他抬起正在重新長出血肉的指尖,插進守門人掌心的齒孔,像撕開一張過期的底片。
裂縫瞬間擴大,從掌心蔓延到整只手臂,再蔓延到胸腔、脖頸、頭顱——
守門人的軀殼在光里碎成億萬格膠片,每一格都是過去被他擋住的太陽。
膠片飛散,化作一場逆向的流星雨,墜入深淵,點燃橋下的黑暗。橋開始燃燒。
光不再是刀,而是一條流動的河,帶著溫度、帶著重量、帶著心跳。
許霧站在火河中央,聽見自己的心跳第一次正放——
咚。
咚。
咚。
像有人在膠片背面敲鼓,敲出新的節奏。深淵底部傳來回應。
那些被守門人吞噬的影子開始上浮,像逆游的鯨群,每一頭鯨的背上都馱著一顆被囚禁的恒星。
它們游過火河,游過許霧的腳踝,游向那扇正在融化的血字之門。
門徹底崩塌的瞬間,恒星們同時睜眼——
不是神話里溫柔的金色,而是一種近乎殘忍的、讓所有謊言無處遁形的白。許霧低頭,發現自己的影子回來了。
但它不再是拉長的、被撕碎又縫合的囚徒,而是一面鏡子,鏡子里站著下一個即將跨過門檻的人。
那人抬頭,瞳孔里映出正在升起的太陽。
許霧聽見自己開口,聲音卻像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別讓他們知道,太陽一直在你身體里。”
“除非,你決定讓它醒來。”火河熄滅,光橋消失。
深淵閉合,恒星歸位。
許霧站在門檻上,影子被拉得極長,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的地方——
像一條通往太陽的,終于有人開始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