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幣在許霽掌心微微發(fā)燙,像一顆被攥住的小心臟。
他沒喝,只是把封口重新扣上——100流明足夠在 42層換一條命。
高架橋盡頭,灰域的風(fēng)卷起細碎的玻璃渣,發(fā)出類似雪崩的沙沙聲。
程曜把兜帽往下一壓,聲音悶在布料里:“走隧道,半小時到升降井。42層的門禁是聲紋,我有錄音。”
“誰的錄音?”
“一個死人。”少年咧嘴,露出一排被黑蕨孢子染藍的犬齒,“別擔(dān)心,死人不會漲價。”
1
廢棄地鐵隧道像一條被掏空的血管。
墻壁上還貼著黑晝前的海報:
“2025夏至音樂節(jié)——在陽光下跳舞!”
陽光兩個字被人用煙頭燙穿,留下焦黑的洞。
程曜的光囊在胸口晃,藍光把他們的影子拉得極長,又壓扁在墻上,像兩截會呼吸的標本。
隧道盡頭傳來滴水聲,節(jié)奏穩(wěn)定——滴答、滴答。
許霽忽然意識到,那不是水,是計時器。
拾光人把計時器改裝成心跳炸彈,用來對付 LBA的巡邏無人機:
一旦周圍 10米內(nèi)出現(xiàn)非灰域頻率的光,炸彈就會引爆 500流明的脈沖,燒穿無人機的光感元件。
“別怕,”程曜踩過計時器,“它認藍光。”
許霽卻停下腳步。
藍光在隧道盡頭投出一道細縫——門縫。
門后有人聲,極輕,像風(fēng)吹過空罐頭。
“……透鏡校準失敗……需要日蝕者視網(wǎng)膜樣本……”
許霽背脊一涼。
日蝕者——他自己。
程曜顯然也聽見了,臉色瞬間沉下去。
“計劃變了。”少年低聲說,“42層不是禁區(qū),是誘餌。”
2
他們退回隧道側(cè)壁的一道檢修口。
程曜撬開鐵柵欄,示意許霽先鉆。
檢修管道只有半人高,布滿銹釘和孢子絮。
許霽的膝蓋被劃開,血珠滾進黑暗,立刻被孢子吸收,發(fā)出幽綠的熒光。
“別浪費,”程曜在后面嘟囔,“黑蕨喜歡血味,等會兒我們得靠它指路。”
管道盡頭是一間廢棄的變電站。
鐵門半掩,里面堆滿光骸結(jié)晶——被折骨師切割成標準 1 cm3的“光磚”,用于地下黑市交易。
程曜從工具包里掏出一把磁鉆,開始撬墻上的配電箱。
許霽則走到光磚堆前,伸手觸碰。
指尖傳來細微的刺痛,像是被無數(shù)細小的牙齒啃咬。
光骸里儲存的是“人類剩余壽命”,每 1 cm3約等于 72小時。
觸感越痛,說明原主死得越不甘。
許霽忽然想起母親——
她被關(guān)燈的那天,也是不甘的。
“好了。”程曜低聲說。
配電箱里藏著一臺老舊的升降機控制臺,屏幕碎裂,但指示燈還亮。
程曜插入一枚拾光人自制的“光鑰匙”——一截光骸結(jié)晶磨成的心形芯片。
屏幕亮起:
【權(quán)限驗證:42層,光子對撞實驗室。歡迎,Dr. Zero。】
許霽瞳孔驟縮。
Dr. Zero——隱日會創(chuàng)始人,黑晝當天在太陽表面失蹤的人。
“死人不會漲價,”程曜聳聳肩,“但死人會留后門。”
升降機開始下降,鋼纜發(fā)出垂死的呻吟。
許霽握緊膠片,指節(jié)發(fā)白。
他不知道 42層有什么,但知道——
太陽,或許就在那扇門后。
3
升降機停了。
門開,風(fēng)迎面灌進來。
不是地底的潮濕風(fēng),而是干燥、灼熱,帶著金屬焦糊味的風(fēng)。
像……
像太陽風(fēng)。
許霽瞇起眼。
眼前是一條環(huán)形走廊,天花板極高,嵌滿光骸燈,光線白得發(fā)藍。
走廊盡頭,是一扇圓形艙門,門上噴著褪色的標識:
【SUNRISE LENS PROTOTYPE - 42】
日出透鏡原型機。
程曜吹了聲口哨:“看來我們找對地方了。”
許霽卻沒動。
他聽見風(fēng)里有聲音,比隧道里更清晰:
“……視網(wǎng)膜樣本匹配度 98.7%……日蝕者已抵達。”
走廊兩側(cè)的燈突然熄滅,只剩艙門上方一盞紅燈閃爍。
紅燈下,站著一個人。
女人,白大褂,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
她抬頭,露出一張許霽在檔案里看過無數(shù)次的臉——
顧笙。
他的母親。
也是黑晝教領(lǐng)袖,“夜母”。
“霽,”女人微笑,聲音溫柔得像舊日的搖籃曲,“把膠片給我,你會看見真正的日出。”
許霽后退半步,脊背撞上程曜的肩膀。
少年低聲罵了句臟話:“操,死人復(fù)活了。”
顧笙向前一步,腳下卻發(fā)出金屬碰撞聲——
她的腳踝被鎖鏈拴在地板上,鎖鏈盡頭,是一臺正在運轉(zhuǎn)的光子對撞機。
機器發(fā)出低沉的嗡鳴,像一頭被囚禁的鯨。
“別怕,”顧笙抬手,指尖夾著一枚光鑰匙——
和程曜那枚一模一樣,只是顏色更暗,像凝固的血。
“我只是個投影,”她輕聲說,“真正的我,在太陽上。”
許霽喉嚨發(fā)緊。
“……什么?”
顧笙指向艙門。
“門后,是透鏡的核心。需要你的視網(wǎng)膜校準,才能把真正的太陽光,帶回地球。”
她停頓,笑容淡去。
“代價是,你會蒸發(fā)。”
程曜猛地抓住許霽手腕:“別聽她的!隱日會全是瘋子——”
顧笙打斷他,聲音忽然變得鋒利:
“瘋子?你們拾光人靠販賣壽命活著,卻指責(zé)別人瘋狂?”
她抬手,艙門緩緩開啟。
門后,是一個巨大的球形空間,內(nèi)壁鑲滿光骸鏡片,像無數(shù)只眼睛。
中央懸浮著一面鏡子——
不,不是鏡子,是透鏡,直徑 30米,表面覆蓋著黑晷斑的紋路。
透鏡中心,嵌著一塊焦黑的組織——
人類視網(wǎng)膜,放大千倍,仍可見血絲。
顧笙的聲音在穹頂回蕩:
“這是第一枚日蝕者的眼睛,它沒能撐到最后。”
她轉(zhuǎn)向許霽,眼神溫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輪到你了,孩子。”
程曜的呼吸急促,手指在光骸槍上收緊。
許霽卻松開拳頭,向前走了一步。
他抬頭,望向透鏡。
在那片焦黑的視網(wǎng)膜倒影里,他看見自己——
也看見一輪燃燒的太陽。
“如果我拒絕?”他問。
顧笙微笑,答案簡單得像一句天氣預(yù)報:
“那就永遠黑晝。”
風(fēng)停了。
艙門大開,透鏡緩緩旋轉(zhuǎn),發(fā)出恒星般的低鳴。
許霽站在門檻上,影子被拉得極長,一直延伸到看不見的地方。
他忽然想起膠片上的血字:
“別讓他們知道,太陽還在。”
現(xiàn)在,他知道了。
也知道,知道的人必須付出代價。
他抬腳,跨過門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