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陽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總覺得這女人的眼神像是能穿透木頭，直看到他心底里去。...

他撓撓后腦勺，嘿嘿一笑，露出兩排整齊的白牙，那笑容里帶著一絲有社會經驗青年人的狡黠和得意。

林晚照收回目光，心中卻已是驚濤駭浪。

她原以為，是自己的百寶洞天賦予了這圖紙新生，現在看來，竟是顧陽這雙巧手，早已超越了洞天的優化。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有靈氣”了，這是天賦，是真正的“匠魂”！

土地婆婆的話再次于腦中響起——匠魂不滅，洞天可開。

或許，顧陽本人，就是開啟“百工坊”最關鍵的那枚鑰匙。

她的心跳得有些快，面上卻愈發平靜，只淡淡地嗯了一聲，仿佛眼前這凝聚了心血與巧思的樣箱，不過是件尋常物事。

她指尖輕輕敲了敲箱板，發出清脆的響聲：“箱子不錯，但我要的急，明天一早就要去鎮上趕集，三十筐菜，你這一個可不夠。”

“三十筐？”顧陽倒吸一口涼氣，連一旁始終黑著臉的顧大山都瞪圓了眼睛。

三十筐菜，那得多少斤？

用板車拉都得兩個壯勞力，她一個女人帶著個小娃娃，怎么運？

說起這個小娃娃，還是林晚照上次鎮上趕集回家的路上，看見一個邋遢臟兮兮八歲小男孩在乞討，她一打聽也是個流浪孤兒，真是同病相憐巧遇哦。

于是順路就把這個小娃娃帶回了家，并且給他起了個簡單的名字叫小石頭。

“你這女人是瘋了吧！”顧大山終于忍不住了，唾沫星子橫飛，“三十筐菜，你想累死我兒子不成？就算他通宵不睡，也頂多再給你打出兩個來，五個？你當這是拿泥捏的？”

顧陽也面露難色：“晚照姐，這……時間太緊了。木料要刨，榫卯要鑿，輪子也得一個個做，一晚上，確實……”

林晚照卻像是沒聽到他們的難處，她站起身，目光掃過顧家院子里堆放的木料，不疾不徐地開口：

“顧大叔，您別動氣。工錢我照付，一個箱子二元，五個就是十無。另外，我再加五元，算是給陽哥的加急錢和辛苦費。十五元，今天結清。”

“十五元！”顧大山的聲音瞬間拔高，又猛地頓住，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

十五元，對于他們這個一年到頭也攢不下幾兩銀子的家庭來說，無疑是一筆巨款。

他婆娘在鎮上紡織廠干一個月，累死累活也就這個數。

他狐疑地盯著林晚照：“你……你哪來這么多錢？”

林晚照不答，只是從貼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個布包，打開來，里面是十幾張紙幣和一些分子角子錢。

她沒有數，直接將整個布包放在了桌上，發出一聲沉甸甸的悶響。

“這是定金十元，事成之后，尾款一文不少。”

金錢的沖擊力遠比任何道理都來得直接。

顧大山看著那包錢，再看看自己兒子，眼神復雜。

他是個老實本分的木匠，一輩子信奉的是慢工出細活，可林晚照開出的價錢，實在太誘人了。

顧陽卻被林晚照的魄力鎮住了，他看著桌上的錢袋，又看看林晚照清亮而堅定的眼睛，胸中涌起一股莫名的豪氣。

他一拍大腿，像是下了什么重大決心：“爹！您別管了！這活我接了！晚照姐，您放心，明早天亮前，六個箱子，我保證給您備齊！”

“胡鬧！”顧大山氣得又要揚手，卻被顧陽一把攥住了手腕。

“爹，”顧陽的眼神里滿是懇求和一絲不容置疑的執拗，“這是我自己的手藝，我想試試，看看到底能做到哪一步。”

林晚照見狀，知道火候已到，她抱起一直安安靜靜看熱鬧的小石頭，對顧陽點了點頭：“那我明早過來取。小石頭，跟陽哥說再見。”

“陽哥加油！”小石頭揮舞著胖乎乎的小手，奶聲奶氣地喊道。

顧陽咧嘴一笑，沖他眨了眨眼，那股子少年意氣，在昏暗的屋子里顯得格外明亮。

那一夜，顧家院子里的燈火亮到了天明。

顧大山嘴上罵罵咧咧，卻還是點上了兩盞煤油燈，親自下場幫兒子打下手，刨木料、磨邊角，父子倆的吆喝聲和工具敲打聲交織在一起，竟有種奇異的和諧。

第二天清晨，當天邊泛起魚肚白，林晚照推著自家的小推車來到顧家門口時，六個嶄新的帶輪木箱整整齊齊地碼放在院中。

每個箱子都和昨天的樣箱一般無二，輕巧、結實，黃銅輪軸在晨光下閃著微光。

顧陽雙眼布滿血絲，臉上卻掛著疲憊而滿足的笑容，他身旁的顧大山，則板著臉，悶頭抽著旱煙，但那微微上揚的嘴角，卻出賣了他內心的驕傲。

林晚照當場結清了尾款，顧大山捏著那還留有余溫的紙幣，半晌說不出話來。

裝車的過程引來了不少早起的村民圍觀。

當看到林晚照將一筐筐水靈得仿佛能掐出汁的青菜和茄子輕松碼放在六個木箱里，然后不費吹灰之力地推著它們上路時，所有人都驚呆了。

那木箱下的輪子滾動起來，發出輕快的“嘩啦”聲，與往日里拉板車時沉重的喘息和吱呀聲形成了鮮明對比。

“這……這是啥玩意兒？走路咋不費勁呢？”

“天爺，林家這寡婦是發財了還是咋地？哪弄來這么多好菜！”

議論聲中，孫鐵柱黑著臉從人群中擠了出來，叉腰攔住了去路。

“林晚照！你要干什么去？隊里三令五申，不準搞個體經營，所有產出必須統一上交，由生產隊統一分配！你這是公然違反規定！”

林晚照停下腳步，神色自若。

她掀開其中一個箱蓋，一股清甜的菜香瞬間彌漫開來，那“玉露青”在晨光下綠得像翡翠，“水晶茄”紫得發亮，上面還掛著晶瑩的露珠。

她不慌不忙地開口，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周圍所有人都聽得清楚：“孫隊長，您誤會了。我這不是私自外運，我是響應號召，為咱們隊里創收。

鎮上福滿樓的趙老板您知道吧？他看上了咱們村這塊地的水土，愿意出市價三倍，長期收購我種的這種‘特供菜’。”

“三倍價錢？”孫鐵柱一愣，周圍的村民也發出一陣驚呼。

“沒錯，”林晚照加重了語氣，“趙老板說了，只要品質能保證，有多少他要多少。這賺了錢，我不是自己揣腰包。

我愿意拿出三成，上交給隊里，作為集體的公共收入，給大家伙年底分紅也好，買化肥農具也好，您看怎么樣？”

這話一出，孫鐵柱的臉色頓時變了。

反對？

他要是反對，就是斷了全村人的財路，這頂帽子他可戴不起。

可要是同意，又顯得他這個隊長太沒威嚴，被一個女人牽著鼻子走。

他猶豫之際，林晚照又加了一把火：“當然，我也知道隊里有規定，凡事都要走審批流程。

可您看我這菜，鮮嫩著呢，審批下來要十天半個月，到時候菜都爛在地里了，損失算誰的？

這樣吧，孫隊長，您就當我是個探路的。今天我先運這一趟去試試水，要是生意談成了，錢賺回來了，這個‘特供菜項目’就算咱們隊里的，以后由您來牽頭領導。

要是虧了，所有損失我自己承擔，跟隊里沒半點關系。您看，這總行了吧？”

一番話，有理有據，既給了孫鐵柱臺階下，又把“為集體創收”、“為隊長分憂”的高帽子給他戴得穩穩當當。

孫鐵柱被架在火上，看著周圍村民們那一張張期盼的臉，最終只能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下不為例！就這一車！出了任何問題，你自己擔著！”

“好嘞！”林晚照清脆地應了一聲，推著木箱，在眾人復雜的目光中，昂首挺胸地向村口走去。

隊伍行進得飛快，那六輛小車像一列不知疲倦的戰馬，轱轆滾動的聲音譜寫著一曲希望的序曲。

沒有人注意到，在村口一棵老槐樹后，林嬌嬌死死地盯著那遠去的背影，尤其是那幾個閃閃發亮的銅輪，嫉妒的火焰幾乎要從她的眼睛里噴出來。

她昨晚在顧家墻根下偷聽了半宿，本以為林晚照是在異想天開，沒想到她竟然真的做成了！

這帶輪子的箱子，這么好的出風頭的機會，怎么就讓林晚照這個掃把星給搶了先？

她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一個惡毒的念頭在心底迅速成形。

與此同時，林晚照袖中的香囊正微微發燙，一股暖流滲入她的肌膚。

土地婆婆殘魂那縹緲而欣慰的聲音再次響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巧工現世，民生之基。百工之首，木為先。此業，可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