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晴晉升記名弟子后的勤奮與逐漸展露的細微光芒，如同平靜湖面投下的石子，確實激起了層層漣漪。這漣漪并非全是善意，尤其是在同齡的某些弟子中間。

地火室的工作雖苦，但如今有了修行目標和更多學習機會，阿晴甘之如飴。她依舊是最早到、最晚走的那一個，控火的手法日益精熟，甚至偶爾能提出一兩個讓孫管事都覺得不錯的節省靈炭的小建議。這份專注和進步，看在有些人眼里，卻成了“惺惺作態”、“刻意表現”。

這一日，阿晴奉命與其他幾名記名弟子一同，去藥圃協助一位內門師兄收取一批成熟的“火焰菇”。這是一種低階靈植，喜熱，常用于煉制一些基礎火屬性丹藥。

帶隊的內門師兄簡單交代了注意事項后便自行打坐去了，留下幾名外門弟子自行勞作。

阿晴做事認真，小心翼翼地將一朵朵飽滿噴香的火焰菇從特制的溫床上采下，放入玉盒，動作輕緩，盡量避免損傷菇體。與她同組的，還有兩名女弟子和一名男弟子。

其中一名叫柳兒的女子，容貌嬌俏，平日頗得一些男弟子追捧，干活卻有些拈輕怕重。她見阿晴動作又快又好，已采滿了一盒，自己卻才采了半盒不到，心中便有些不快，嘴上開始陰陽怪氣：

“喲，阿晴師妹真是能干，這采菇的手法，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專門伺候人的呢。”這話暗示阿晴雜役出身，帶著明顯的輕視。

另一名叫李薇的女子，似乎以柳兒為首是瞻，也跟著掩嘴輕笑。

阿晴動作一頓，抿了抿唇，沒有理會，繼續低頭干活。她不想惹事。

旁邊那位叫趙明的男弟子，曾試圖與阿晴搭訕卻被禮貌拒絕，此時見柳兒擠兌阿晴，似乎覺得是個表現的機會，也笑著幫腔：“柳兒師姐說的是，阿晴師妹確實勤快。不過嘛，修行光靠勤快可不夠，還得看天賦和……人脈。”他意有所指，暗示阿晴不懂變通，不會結交。

阿晴依舊沉默，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動作，想盡快做完離開。

然而，她的沉默卻被當成了軟弱可欺。

就在阿晴將又一朵火焰菇放入盒中時，柳兒“恰好”也伸腳過來，似乎被絆了一下，“哎呀”一聲輕呼，身子一歪，手肘“不小心”撞在了阿晴的手臂上。

阿晴猝不及防，手中的玉盒脫手飛出，“啪”地一聲摔在地上，里面采集好的火焰菇滾落一地，有幾朵更是被摔得裂開，靈氣迅速流失。

“你！”阿晴看著自己半天的勞動成果毀于一旦，又急又氣，抬頭看向柳兒。

柳兒卻先發制人，蹙著眉，一副委屈又驚訝的樣子：“阿晴師妹，你怎么這么不小心？拿穩一點呀！這下好了，浪費了這么多靈植，要是師兄怪罪下來可怎么好？”

李薇立刻幫腔：“就是，自己沒拿穩，還差點撞到柳兒師姐。”

趙明也皺眉道：“阿晴師妹，毛手毛腳可不行，這些靈植可是師兄辛苦培育的。”

三人一唱一和，竟是將責任全推到了阿晴頭上。阿晴看著他們，胸口起伏，一股委屈和憤怒直沖上來。她明明沒有錯！

“分明是你撞的我！”阿晴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絲顫抖，目光清亮而倔強地直視著柳兒。

柳兒被她那眼神看得有些心虛，但仗著人多，嘴硬道：“你胡說！明明是你自己沒站穩！怎么，做得不好還不讓人說了？一個雜役爬上來的，真以為自己……”

話未說完，忽然不遠處傳來一聲輕微的咳嗽聲。

眾人一驚，回頭看去，卻見那位帶隊的內門師兄不知何時已結束了打坐，正站在不遠處，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他顯然將剛才的爭執盡收眼底。

柳兒幾人頓時噤聲，臉色微白。

內門師兄目光掃過地上狼藉的火焰菇，又看了看眼圈微紅卻強忍著、脊背挺得筆直的阿晴，最后落在神色慌張的柳兒幾人身上。

他并沒有立刻發作，只是淡淡開口：“采集完畢了？收拾干凈，回去交差。”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

柳兒幾人如蒙大赦，趕緊低頭收拾，不敢再看阿晴一眼。

阿晴也默默蹲下，將自己摔落的玉盒和完好的火焰菇撿起，小心地擦拭干凈。那幾朵摔壞的，她單獨放在一邊，心中充滿了心疼和無奈。

內門師兄看著她的動作，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了然。他自然看得出誰是誰非，但宗門之內，這種弟子間的小摩擦比比皆是，只要不鬧大，他也不會輕易插手處罰誰，更多的是冷眼旁觀，由弟子自行處理。

回去的路上，氣氛沉悶。柳兒幾人遠遠走在前面，不敢再招惹阿晴，卻也絕無歉意。阿晴獨自一人走在后面，看著天邊漸沉的夕陽，心中那份委屈和憤怒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清晰的明悟。

她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身份的轉變并非一帆風順，勤奮和優秀本身，有時也會成為被攻擊的理由。這世道，并非所有人都心存善意。

她感到一絲孤獨，但更多的是一種不服輸的倔強。這點小小的刁難，與她在地火室揮汗如雨、與她對未來的期盼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她不會因此變得畏縮，也不會因此學著去迎合或算計。她依然會是她，那個認真做事、用心修煉的阿晴。只是，她會多一分警惕，多一分通透，就像被溪水沖刷過的卵石，更加堅實光滑。路是她自己選的，再難，她也會一步步更堅定地走下去。

遠處，一株古樹的枝椏輕輕晃動了一下。

凌崖立于樹梢，將方才藥圃邊發生的一切盡收眼底。他看到那丫頭受委屈時緊抿的嘴唇和發紅的眼圈，也看到了她此刻眼中重新燃起的、比之前更加沉靜堅韌的光芒。

他眼中掠過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察覺的認可。

小麻煩，需得她自己面對并跨過。看來，她做得比預想中更好。

他指尖微動，一縷無形之氣悄無聲息地彈出。

正走在前面的柳兒忽然腳下一滑，“哎喲”一聲，結結實實地摔了個屁股墩兒，模樣甚是狼狽。旁邊的李薇和趙明趕緊去扶，一陣手忙腳亂。

阿晴被前方的動靜吸引，抬頭看去，恰見柳兒狼狽不堪的樣子，愣了一下，隨即輕輕搖了搖頭，嘴角不自覺地微微揚起一個極小的弧度，心中的最后一點郁氣似乎也隨著這個意外而消散了。她不再看前方的鬧劇，加快腳步，向著住處走去，身影在夕陽下拉得細長，卻顯得格外挺拔。

凌崖淡淡收回目光。

無傷大雅的小小懲戒，倒也契合這黃昏時分。

他身影悄然消失，仿佛從未出現過。

而阿晴心中的那份微瀾，已然化作滋養她心性成長的涓流，讓她前行的步伐更加沉穩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