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臺上的那盆綠蘿又開始蔓延了。

小拙蹲在夕陽斜照的墻角，盯著那抹被拉得老長的陰影，看它一寸寸爬上陶盆的紋路。

“又來了。”他喃喃自語。

每天黃昏，當落日將房間切成明暗兩半，那陰影便準時造訪，像是某種執著的約定。

小拙從不拉上窗簾，他固執地認為這盆綠蘿需要感受完整的一天，從日出到日落，從光明到黑暗。

就像他對小悔的喜歡，也必須是這樣完整的。

小拙住在這棟老式公寓的二樓，小悔在三樓。他們合租同一屋檐下已有一年零三個月，陽臺上下相連，小悔晾衣服時，水珠會滴落到小拙的綠蘿上。

“對不起啊！”小悔總是探出頭來，濕漉漉的發梢貼在頰邊，像是剛洗過臉的小貓。

小拙會搖搖頭，什么也說不出來。

等小悔縮回身子，他才敢伸手觸碰葉片上的水珠，仿佛那是什么圣水。

梅雨季來得猝不及防。

空氣黏膩得像糖漿，小拙坐在窗前，看雨絲斜織成簾。

又是一個悶熱的雨夜，感性如藤蔓纏繞心臟。

他從抽屜里取出一個小鐵盒，里面裝著各式各樣的種子。

“這是向日葵，這是薄荷，這是小番茄…”他把種子一粒粒排在掌心，最后捏起一顆極小的、深褐色的種子。

他不知道這是什么植物的種子，只是在某天清晨，在小悔常坐的陽臺角落里發現的。

小拙小心翼翼地把它收藏起來，像收藏某個不敢說出口的秘密。

沒有陽光的日子，綠蘿卻長得越發瘋狂。嫩芽一個接一個地冒出來，垂吊在花盆邊緣，像是渴望觸碰樓下陽臺的欄桿。

小拙看著它，沒來由地覺得惱火。

“你也想靠近她，是不是？”他對著植物說話，這習慣從小悔搬來后就養成了。

綠蘿不會回答，只是沉默地生長。越是陰雨連綿，它就越發郁郁蔥蔥，綠得幾乎要滴出汁液來。

小拙的心情卻恰恰相反，沒有陽光的日子，他感覺自己像是一株缺水的植物，日漸枯萎。

太多事情在腦子里打轉，昨天小悔在廚房說的那句“小拙你真是個好人”，今天早上，她放在他門前的、她親手做的早餐三明治。

“我只是你的好朋友，對吧？”小拙對著空氣發問，聲音消融在雨聲中。

陰影里的我們，都在失魂落魄。他想起歌詞里的這句話，覺得再貼切不過。

小拙做過最大膽的事，是在一個雨夜假裝偶然地和小悔在樓梯間相遇，然后邀請她來看自己種的綠蘿。

“它需要更多陽光。”小悔說，手指輕輕撫過葉片。

“但它就是在沒有陽光的時候長得最好。”小拙反駁道，心里想的卻是：就像我對你的喜歡，在不可能的情況下愈發茂盛。

小悔笑了笑，沒再接話，她總是這樣，不愿相信陽光的那一面。

小拙準備好的告白，他偷偷練習過的情話，那些他準備好的、能證明自己足夠好的證據。

天多冷，都不生火，小拙腦海里浮現出這段文字，覺得寫書的人一定也經歷過這樣的時刻：寧愿凍得發抖，也不愿點燃那團可能燒傷自己的火焰。

陽臺上，小悔種的多肉植物和小拙的綠蘿形成了鮮明對比，一個飽滿含蓄，一個肆意張揚。就像他們兩個人。

小拙每天醒來第一件事就是走到窗前，看小悔是否已經坐在陽臺上。她總是捧著一杯熱茶，穿著那件有點過大的睡衣，腳踝白皙得晃眼。

這種期待成了他一天中最重要的事，一份撲繞縈懷的心事，纏繞著晨光和希望。

七月的某個夜晚，異常悶熱。

小拙睡不著，起身到陽臺乘涼，卻發現小悔已經在那里了，抱著膝蓋坐在月光里。

“你也睡不著？”小悔的聲音有些沙啞。

小拙點點頭，在她身旁坐下。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空氣中只有蟬鳴和遠處車輛駛過的聲音。

“我分手了。”小悔突然說，聲音輕得像耳語。

小拙的心跳漏了一拍，接著又瘋狂地加速起來。他該說什么？恭喜？對不起？還是趁機告白？

最后他說的是：“要聽聽我新寫的歌嗎？”

小悔點點頭。

沒有吉他，他就清唱起來，那首他練習過無數次的《盆栽心事》，歌詞里藏著他所有不敢明言的情感。

“我和你在月光下面舞蹈，一些些稍過溫的玩笑，能不能夠讓你忘掉，把煩擾都拿去丟掉...”

唱到最后，小拙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他不敢看小悔的眼睛，生怕看見的是同情或更糟的憐憫。

良久，小悔輕輕靠在他的肩上。

“你的綠蘿，長到我的陽臺上了。”她說，“我每天看著它一點點靠近，就在想，什么時候你也會這樣一點點靠近我。”

小拙愣住了，大腦一片空白。

“我知道那些種子是你故意落在陽臺上的，”小悔繼續說，“還有你每天澆花時偷偷看我的眼神，還有你在廚房練習要對我說的話...”

“你...都知道？”小拙覺得自己的臉燙得能煎雞蛋。

小悔抬起頭，眼睛在月光下亮得驚人：“我在等，等你什么時候才能勇敢一點。就像你的綠蘿，即使沒有陽光，也要向著認為對的方向生長。”

那一刻，小拙明白了，他的盆栽心事，早已被她一眼看穿。

夜風拂過，陽臺上兩盆植物的葉子輕輕交纏，像是牽手一樣自然。

自然感的粗糙，卻不乏溫柔，就像他們的愛情，不需要太多修飾，只需要一份勇敢。

小拙終于伸出手，握住了小悔的。她的掌心有潮濕溫熱的氣息，像是雨后的青苔，柔軟而真實。

“明天會是晴天。”小悔說，語氣肯定。

“你怎么知道？”

“因為我要把你的綠蘿搬到我那邊去，它需要更多陽光。”小悔笑了，眼睛彎成月牙，“你也一樣。”

小拙看著她，終于明白：有些陰影，只是為了襯托陽光的明亮；有些等待，只是為了醞釀最美的相遇。

而那盆蔓延的綠蘿，終將找到屬于它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