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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深海中

小拙又醒了,渾身濕冷,仿佛剛從海里被打撈上來。

凌晨三點十七分,房間里只有空調低沉的嗡鳴,他抹去額頭的冷汗,手指不自覺地掐住手腕,感受那仍在跳動的脈搏。

這已經是連續第十七天,他夢見自己沉入深海。

夢里沒有聲音,只有無盡的下沉。

藍色的水漸漸變成墨色,壓力從四面八方涌來,像是要將他揉碎。總有一雙眼睛在暗處凝視,當他轉身尋找時,卻只有更深的黑暗。每次他都試圖向上游,卻總是太晚,太慢,最終在窒息感中驚醒。

小拙打開床頭燈,光線刺得他瞇起眼睛。房間里散落著樂譜和寫了一半的歌詞,墻上掛著幾把吉他。

角落里放著一個半開的行李箱,他已經很久沒有出門了,仿佛隨時準備離開這座城市,卻又無處可去。

離家已經八年了,八年里,他做過餐廳服務員,送過外賣,最后終于在街頭表演和酒吧駐唱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三年前他自己作詞作曲的一首歌意外在網絡上小火了一陣,帶來了短暫的光明和希望,有公司找他簽約,有節目邀請他露面,有那么一段時間,小拙以為自己終于要浮出水面了。

然后一切又沉寂下去,比之前更暗。

他的新作品被批評為“庸俗”“做作”,網友嘲笑他單眼皮的臉和奇怪的衣著打扮。最火的一條評論說:“長得丑就好好待幕后,出來嚇人就是你的不對了。”簽約公司半年后與他解約,理由是“風格不符合市場定位”。

小拙走到窗前,拉開窗簾。

城市依然在沉睡,遠處的霓虹燈不知疲倦地閃爍著。

他想起昨天接到母親的電話,她沒有直接說讓他回家,只是絮絮叨叨說著鄰居的兒子考了公務員,買了房,結了婚。

“你總得有個穩定的生活,”母親最后委婉地說,“音樂不能當飯吃。”

小拙沒有爭辯。他怎么解釋那種當一首歌從心中誕生時的悸動?如何描述那些旋律如何在他腦海中盤旋,直到被譜寫出來的釋放?沒人理解,就連曾經支持他的朋友也開始暗示他“現實一點”。

為什么?小拙百思不得其解。他明明做到了許多人做不到的事情——從一無所有到靠音樂自力更生,寫出過播放量百萬的歌曲,甚至在最艱難的時候堅持自學樂理和聲樂。

可是陌生人總是輕易否定他,冷漠的人們總是站在對立面唾棄他。

空氣中彌漫著無形的壓力,就像夢中的深海,無聲卻致命。

天快亮時,小拙終于決定出門。他套上一件連帽衫,把帽子拉得很低,仿佛這樣就能隔絕外界的目光,街上的行人匆匆,沒人注意這個眼神疲憊的年輕人。

在常去的咖啡館,店員小米抬頭看見他,微微皺眉:“你看起來糟透了。”

“謝謝,你也是。”小拙勉強笑了笑。

小米一邊制作咖啡,一邊打量他:“說真的,你還好嗎?好久沒見你來了。”

小拙猶豫了一下。他通常不會向別人傾訴,但今天莫名的想要說點什么:“就是...最近睡眠不好,老是做噩夢。”

“夢見什么了?”

“深海,一直下沉,逃不出去的那種。”

小米把做好的拿鐵推給他:“龍抬頭剛過,該是萬物復蘇的時候,你怎么沉海里去了?這杯我請客,算是一點浮力。”

小拙想付錢,小米堅決擺手拒絕。這個小小的善意莫名地觸動了他。帶著咖啡,他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拿出筆記本。寫歌通常能讓他平靜,但今天詞句遲遲不來。

“小拙?”

他抬頭,看見林老師——一位退休的音樂教授,曾經在他街頭表演時給過他指導。老人不等邀請就坐了下來。

“你的狀態不對勁,”林老師直截了當地說,“音樂人的氣場是藏不住的。遇到瓶頸了?”

小拙抿了抿嘴,最終決定坦白:“我在考慮放棄。”

令他意外的是,林老師沒有立即反駁,只是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

“我試了這么多年,有過一點點成功,但更多的是失敗。人們不相信我,甚至嘲笑我。我感覺自己就像...就像一直在深海里下沉,快要窒息了。”小拙一口氣說道,意外地暢所欲言。

林老師沉默片刻,忽然問:“你聽說過‘深海奇跡’嗎?”

小拙搖頭。

“海洋最深處,一片黑暗,壓力足以壓垮鋼鐵。”林老師緩緩說道,“科學家曾經認為那里不可能有生命。但他們錯了。在那樣的極端環境中,依然有生物存活,甚至繁榮。它們演化出了特殊的結構,適應了不可能適應的環境。”

小拙安靜地聽著。

“壓力,在某種意義上是重塑,”林老師繼續說,“深海生物之所以能存活,是因為它們接受了深海的規則,而不是抗拒它。它們讓壓力成為自己的一部分。”

“您是說我應該接受失敗?”

“我是說,也許你正在經歷自己的深海階段。壓力巨大,黑暗無邊,仿佛沒有希望。但這可能正是重塑你自己的過程。”林老師向前傾身,“你說人們不相信你,但最重要的是,你相信自己在做什么嗎?”

小拙沒有立即回答。老人拍拍他的肩膀,留下了一張名片:“周六晚上我有幾個朋友聚會,都是做音樂的老家伙,要不要來?”

老人離開后,小拙呆坐了很久。他打開手機,無意中看到一條關于自己的評論:“那個小拙又發新歌了?還沒放棄啊?”下面的回復多是嘲諷。

但有一條寫道:“其實他的歌不差,我那會兒失戀的時候常聽那首《逆流》,很有感覺。”

小拙愣住了。《逆流》是他兩年前寫的歌,幾乎沒人注意。他從未想過會有人被它觸動,甚至記住。

那天晚上,小拙又一次夢見深海。

這一次,當下沉開始時,他沒有立即掙扎上浮。而是停下來,環顧四周。黑暗依然令人恐懼,壓力仍然無處不在。但他注意到了一些之前忽略的細節——遠處有微弱的光點,可能是某種發光生物,水溫并非均勻冰冷,偶爾有暖流掠過。

他仍然感到窒息,仍然害怕,但這次,在絕望之余,他生出了一絲好奇:這片深海到底是什么?為什么它緊緊抓住自己的靈魂不放?

第二天,小拙開始重新審視自己最近寫的歌。他把自己放在最苛刻的聽眾位置,誠實地承認有些部分確實做作,有些旋律確實不那么抓耳。但同時,他也發現了一些閃光點——一段獨特的和弦進行,一句真摯的歌詞。

他打電話給林老師,接受了聚會邀請。

聚會上,小拙結識了幾位音樂人,他們的名氣不大,但都對音樂有著純粹的熱愛。其中一位鼓手告訴他:“我五十歲了,白天修車,晚上玩音樂。從來沒大紅大紫,但從未后悔。音樂不是成功學,它是存在的方式。”

小拙感到內心深處有什么東西松動了。

隨后的幾周,小拙依然會做深海的夢,但他不再那么恐懼下沉。他開始在夢中觀察,甚至嘗試探索。

現實中也一樣,他接受了那些批評中合理的部分,不再全盤否定自己。

他寫了一首新歌,就叫《深海中》。不再試圖迎合任何市場,只是誠實地表達自己的感受——黑暗中的恐懼,壓力下的掙扎,以及那一絲微弱卻不肯熄滅的希望。

小拙把這首歌上傳到了平臺,沒有期待任何回響,只是當作對自己這段旅程的紀念。

幾天后,他收到一條消息,是咖啡館的店員小米發來的:“聽了你的新歌,哇,直接聽哭了。尤其是那句‘在壓力的懷抱中重塑骨骼’,簡直了!我分享給了幾個朋友,他們都喜歡。”

接著是林老師的消息:“很有突破,這是真正的藝術成長。”

評論區的反響依然褒貶不一,但肯定的聲音明顯多了起來。最令小拙驚訝的是一位海洋生物學家的留言:“作為研究深海的人,我驚訝于你如何精準捕捉了深海的本質——不僅是恐懼,還有其中的生命力和適應力。壓力不是終點,而是重塑的過程。”

小拙反復讀著這條評論,忽然明白了什么。

那天晚上,他再次夢見深海。

這一次,當那雙眼睛在暗處凝視時,小拙沒有逃避,而是轉向它,游向它。隨著距離接近,他發現那光芒來自一種奇特的生物,它身體透明,自帶光源,在黑暗中如星辰般閃耀。

壓力依然存在,但小拙感到自己的身體發生了變化,仿佛真的在適應這種環境。他仍然在深海中,但不再下沉。

醒來時,窗外正下著傾盆大雨。小拙沒有躲閃,而是走到雨中,仰起臉讓雨水淋濕全身。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新,仿佛這場大雨洗刷掉的不僅是身體的疲憊,還有靈魂的重負。

他仍然離家很遠,仍然面臨無數挑戰,但此刻的小拙明白了一件事:深海不是葬身之地,而是重生的子宮,那些幾乎壓垮他的壓力,正在重塑他的骨骼,那些幾乎令他窒息的黑暗,讓他學會了自己發光。

雨停了,小拙回到房間,開啟了話筒,旋律自然流淌,詞句如泉涌出。

一切都會變得更好。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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