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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少年橫槊氣憑陵

  • 濁浪
  • 張不是真人
  • 4444字
  • 2025-08-21 22:34:53

“叮鈴鈴——”

下課鈴像一串被驚動的風鈴,脆生生地劃破了教室凝固的空氣。

在彌漫著粉筆灰、少年汗味和書本油墨味的空間里蹦跳著,余音裊裊。

前排女生的馬尾辮隨著鈴聲,輕輕晃了一下。

講臺上,地理老師指尖一點。

多媒體屏幕“唰”地暗了,像被瞬間抽走了魂兒。

最后那點模擬星云坍縮、凝聚的光芒熄滅,硬生生把講臺下一顆顆飄到億萬年前混沌星塵里的心,拽回了午后燥熱的現實。

屏幕上殘留的一小塊靜電吸附的粉筆灰,在暗下去的瞬間似乎也跟著抖落了一點點。

陽光從高大的玻璃窗斜切進來,拉出幾道明晃晃的光柱,邊緣因為窗框的毛刺而略顯模糊。

光柱里,細小的塵埃在金色的瀑布里無聲地打著旋兒、浮浮沉沉,活像被驚擾的微型星河。

這光映著一張張還殘留著震撼、有點懵的臉,也照亮了課桌上堆成小山的習題冊和課本。

書頁邊緣被翻得微微卷起,露出深淺不一的折痕。

“行,今天就到這兒。”

老師的聲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小得意,目光掃過這群被地球誕生片震住的少年。

他拿起講臺上磨得發亮的硬殼課本,封面上的世界地圖浮雕都有些模糊了。

“啪!”

他輕輕一拍,幾粒更細小的粉筆灰應聲彈起,在光柱里閃爍了一下。

“下節課,咱們看大陸怎么撕開漂走的,”

他頓了下,嘴角彎起一絲對未知的期待,手指下意識地敲了敲講臺邊緣,“有興趣的,可以提前翻翻第四章。”

“下課!”

話音沒落,人已經夾著書本,利索地閃出了教室門。

帶起一小股風,吹得講臺邊一頁沒壓好的卷子角“嘩啦”響了一聲。

只留下講臺上一小撮沒散盡的粉筆灰,還在慢悠悠地飄落。

教室里凝固的空氣,像是被猛地戳破的氣球。

“轟”一下炸開了鍋!

桌椅腿摩擦水泥地的“吱嘎”聲此起彼伏。

嗡嗡的議論聲瞬間活了過來,像剛睡醒的蜂群,塞滿了整個空間。

有人激動地比劃星云坍縮的樣子,手指在空中亂舞,差點戳到旁邊同學的眼鏡。

有人面紅耳赤地爭著原始海洋是燙還是涼,酸還是堿,唾沫星子都快飛到對方臉上,好像自己真跳進去過似的。

后排幾個男生干脆把書卷起來當大陸。

“砰!”“砰!”撞著玩。

一本練習冊的封面被撞得裂開了一道口子。

空氣里彌漫著剛看完大片后的興奮勁兒,混著青春荷爾蒙特有的躁動,還夾雜著前排女生擰開保溫杯蓋時飄出的一絲淡淡花茶香。

章辰沒扎進那片熱鬧里。

他安靜地坐在靠窗的位置。

陽光正好在他攤開的厚厚地理課本上落下一塊暖融融的光斑,光斑的邊緣清晰地勾勒出他干凈的指甲。

他看得特別專注,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

手指慢慢滑過光滑的銅版紙,指尖能感覺到紙張的微涼和油墨的顆粒感。

指腹在那些描繪著古老陸地的線條上輕輕摩挲。

書頁停在第四章——《大陸漂移學說》。

那些描繪古老泛大陸“源初超大陸”撕裂、碎片在茫茫古海洋上慢悠悠漂的示意圖,線條簡單冷硬。

卻透著一股撕裂大地、重塑山河的洪荒之力,無聲訴說著時間的魔力。

他甚至能感覺到書頁下方,隱約透出下一頁板塊碰撞示意圖的凸起輪廓。

“喂,老章!”

同桌王木猛地湊過來,帶著一股風,胳膊肘毫不客氣地捅了他一下。

“哎!”

章辰被撞得一歪,架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鏡差點滑落。

王木臉上掛著理科尖子生對“副科”那種特有的、帶點優越感的調侃,眉毛快挑到天上去了,鼻尖上還沁著剛才爭論時激動的小汗珠。

“還看啥地理啊?這不就學校搞點花活兒給咱們換換腦子嘛!高三了,大哥!數理化才是硬道理!教育局整這些虛的,純屬耽誤咱沖刺的黃金時間!”

他嗓門洪亮,篤定得不行,唾沫星子差點噴到章辰的書上。

一邊說,他一邊“嘩啦”從桌肚深處——那里面塞滿了揉成團的草稿紙、半包餅干和幾支筆帽失蹤的水筆——抽出一張皺巴巴、邊角都卷得像咸菜、還沾著點不明油漬的題卷。

“啪!”

重重拍在兩人課桌中間,震得章辰筆袋里幾支筆“嘩啦”響了一下。

卷子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幾何圖和復雜的題干,散發著新鮮的油墨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汗味兒,還有王木手上剛沾上的橡皮擦碎屑。

“來來來,整兩道大題提提神!老規矩,輸了請客!”

王木眼睛放光,像盯上了獵物的狼,手指已經急不可耐地敲著題目,指甲縫里還有一點藍色的圓珠筆油墨。

章辰抬起頭。

鏡片后的眼睛掠過一絲銳利的光,像平靜湖面下驟然劃過的魚影。

他伸手扶了扶被撞歪的眼鏡,指關節在鏡框上留下一點模糊的指紋。

嘴角勾起一個很小但特篤定的笑。

“行啊。”

他聲音不高,卻穿透了周圍的嘈雜,清晰地落在王木耳中,“不過這回再輸,可別賴賬。”

他頓了頓,笑意加深:“你還欠我一瓶紅牛呢,王賴皮。”

最后仨字兒咬得特別重,帶著點促狹。

“嘿!”王木梗著脖子嚷嚷,脖頸上的青筋都微微凸起,滿臉不服氣,“那次明明是平手!你解得快,但我的步驟更嚴謹,過程分肯定比你高!”

手上動作卻一點不慢。

“唰!”

抓起他那支筆尖有點分叉的簽字筆,筆尖懸在卷子上方,微微顫抖著,眼神像鷹一樣死死釘住第一道立體幾何題復雜的多面體圖形。

“少啰嗦,接招!”

筆尖摩擦紙張的“沙沙”聲很快成了他倆小世界的主旋律,蓋過了外頭的喧鬧。

偶爾還有王木用力過猛時,筆尖劃破紙張的輕微“嗤啦”聲。

陽光在攤開的卷子上流淌,照亮了那些飛舞的公式和線條。

也照亮了王木額角迅速滲出的、越來越密集的汗珠,亮晶晶地沿著太陽穴往下滑。

他眉頭擰成了疙瘩,幾乎能夾死蚊子。

嘴唇緊緊抿著,不時用牙齒咬一下下唇,留下淺淺的齒印。

筆下的輔助線像失控的蜘蛛網一樣在圖上瘋狂蔓延、交錯。

草稿紙涂得一片狼藉,橡皮擦的碎屑像雪花一樣散落在卷子邊緣。

他整個人都快撲到題目上了,身體繃得緊緊的,肩膀聳起,校服袖子被擼到手肘,露出小臂緊繃的肌肉線條,透著一股要把題目生吞活剝的拼命勁兒。

而章辰,就顯得松弛多了。

背挺得筆直,但肩膀是放松的。

目光沉靜得像深潭的水,偶爾在草稿紙上飛快地劃拉幾筆,留下的痕跡簡潔又精準,像手術刀直切要害。

草稿紙上甚至留有大片空白。

他左手無意識地轉著一支筆。

筆桿在他修長的手指間靈活地翻轉,劃出流暢的銀色弧線,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感。

思維仿佛在一條預設好的、溜光水滑的高速路上狂奔。

那些復雜的已知條件、隱藏的定理線索,在他眼中自動分門別類,排列組合,清晰無比地指向唯一的答案出口。

順暢得連他自己都覺得有點怪——好像這題不是挑戰,而是早就知道答案的默寫,只是在謄抄一遍。

他甚至能感覺到解題時,大腦那種微微發熱、高速運轉帶來的奇異舒適感。

“搞定。”

章辰輕輕放下筆。

筆尖在紙上留下個小小的、飽滿的墨點,像一滴濃縮的思緒。

聲音平平淡淡,好像只是隨手關了盞燈。

時間比他想的還短得多。

窗臺上那盆綠蘿的影子,似乎都沒移動多少。

“我靠!”

王木頭猛地抬起來,像被針扎了,后腦勺差點撞到后面同學的桌子。

眼珠子瞪得溜圓,瞳孔里充滿了震驚。

他難以置信地看看章辰那幾乎寫滿的、字跡工整卻異常高效的答案區。

又低頭瞅瞅自己才搞到一半的第二題證明,那復雜的步驟纏成一團亂麻,好幾個地方涂改得烏黑一片。

“章辰你老實交代!”

他幾乎是撲過去搶過章辰的卷子,手指因為急切和用力有些發抖,指甲邊緣還帶著剛才啃咬的痕跡,“是不是提前做過這題了?還是昨晚偷題了?這速度…太邪性了吧!”

他飛快地掃視著那解題過程,臉上的表情像走馬燈一樣變幻:

從最初的震驚、懷疑,迅速變成一種被無情碾壓后的難以置信,眉頭緊鎖著,嘴角向下撇著,額頭上未干的汗珠在陽光下格外顯眼,還摻雜著一絲掩飾不住的小挫敗。

“這…這輔助線怎么想到的?神來之筆啊!這一步跳得也太狠了…直接省略了三步推導…”

他喃喃自語,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卷子邊緣,把那點油漬都蹭開了,“但…媽的…邏輯又挑不出毛病…”

章辰往后一靠。

椅背發出輕微的“嘎吱”聲。

他伸手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普通的黑框眼鏡。

鏡片反射著窗外的陽光,晃出兩小片刺眼的白光,瞬間模糊了他的眼神。

嘴角卻掛上了少年人那種特有、帶點小得意和小欠揍的笑:

“沒辦法,厚積薄發。”他拖長了調子,尾音上揚,“你爹我最近狀態爆棚,感覺清北的錄取通知書都在半道上,坐著火箭‘嗖嗖’地沖我招手了。”

“清北?我看你是想去北大青鳥學電腦速成班吧!做夢還帶加速的!”

王木沒好氣地把卷子拍回章辰桌上。

“啪!”

一聲悶響,震得章辰筆袋里幾支筆又“嘩啦”跳了一下,一支自動鉛筆還滾到了地上。

他臉上卻繃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那是種被朋友徹底碾壓后混合著無奈、釋懷和一點點不服氣的復雜笑容,眼睛都彎成了月牙。

“走走走,愿賭服輸,小賣部!渴死了!”

他一把拉起章辰,“這題做得我腦細胞集體陣亡,急需冰鎮可樂續命!”

兩人勾肩搭背地擠出座位。

王木還故意用肩膀撞了章辰一下。

章辰笑著回了一肘子。

嘻嘻哈哈打打鬧鬧的聲音立刻融進了走廊喧騰的人流。

腳步聲、說笑聲、書本撞在一起的噼啪聲、拉鏈開合的“哧溜”聲,匯成一片洶涌的青春潮水,裹挾著汗味、書本香和少年人特有的蓬勃氣息,涌向樓梯口。

課桌上,留下攤開的、帶著新鮮墨跡和陽光溫度的習題卷——王木那張皺巴巴的卷子上,還殘留著他緊張時留下的汗漬指印。

還有章辰那本靜靜躺在光斑里的地理課本。

翻開的頁面上,古老的陸地板塊,仿佛正無聲地撕裂、漂移。

幾粒從王木卷子上掉落的橡皮擦碎屑,在光斑邊緣的金色塵埃里,微微顫動著。

章辰,就讀于宜城一中高三(3)班。

一個多月前,他還只是個成績穩穩當當待在中上游、不太起眼的學生。

最近卻像突然被按下了某個看不見的加速鍵,猛地躥了上來,勢頭猛得像一匹脫韁的黑馬。

連章辰自己都覺得這事兒有點玄乎,透著點不真實。

好像腦子里某個生銹卡殼、轉不動的核心齒輪,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咔噠”一聲重新嚙合,打磨得锃亮,上了頂級的潤滑油,然后開始以前所未有的順滑高速運轉。

邏輯變得無比清晰銳利,像擦得透亮的玻璃。

解題思路像山澗清泉似的,咕嘟咕嘟毫無阻滯地往外冒,再沒半點磕絆。

試卷上的分數和排名像春天的筍子,噌噌地往上瘋長,勢頭驚人。

目標早就從中游211悄悄提到了頂尖985,甚至開始遙望清北的門檻。

老師們欣慰地拍著他肩膀,力道透著贊許,眼神里滿是鼓勵和熱切的期待。

“總算開竅了。”

“潛力像火山一樣爆發了。”

“穩住這股勁兒,保持狀態,沖擊清北!”

這感覺特奇妙。

像是在濃霧彌漫、方向全無的迷宮里瞎轉悠了好久,每一步都磕磕絆絆。

突然一下子,霧散了。

像舞臺幕布被猛地拉開。

眼前的世界“唰”地清晰無比,路徑分明,充滿了新鮮的可能和未知的挑戰,等著他去征服。

他貪婪地享受著這種腦子轉得飛快、難題如同脆弱的薄冰在腳下“咔嚓”碎裂的爽快感。

這是高三學生最樸素、最直接也最帶勁兒的成就感。

比任何游戲通關都令人著迷。

走廊盡頭小賣部那邊傳來鬧哄哄的人聲、冰柜開合的沉重“嗡嗡”聲、易拉罐被拉開時“嗤”的清脆響聲、以及冷凝水“啪嗒”滴落在水泥地上的輕響。

王木還在旁邊絮絮叨叨地復盤著剛才的題,手指在空中比劃著輔助線。

“下次一定贏回來!你給我等著!”

章辰深吸了一口初秋微涼的空氣。

混雜著陽光曬熱的地板散發出的干燥氣息、書本散發的淡淡紙墨香、還有少年們跑過帶起的汗水和荷爾蒙氣息——

一股子撲面而來的、獨屬于校園的、鮮活滾燙的生命力。

他嘴角噙著笑,腳步輕快地匯入了奔向小賣部的人流里。

校服衣角被奔跑帶起的風吹得微微揚起。

身影在走廊被窗框切割出的、明明暗暗的光影中跳躍、穿梭。

像踩著光與影的格子。

向前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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