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關閉的回音仿佛還在空寂的客廳里嗡嗡作響，那扇門隔絕的不僅是兩個不速之客，更像是隔絕了章辰過去十八年所認知的整個世界。
壓抑的沉默如同沉重的鉛塊，壓在每一個人的心頭，幾乎令人窒息。
最終，是章晉——或者說，張恨水——率先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的目光如同沉靜的深潭，落在對面兒子那張寫滿茫然與破碎的臉上，聲音低沉而平緩，卻帶著一種不容逃避的重量。
“辰辰，現在……你有什么想問的嗎？”
章辰抬起頭，眼神空洞，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只化作一聲充滿苦澀和混亂的嘆息。
他用力搓了搓臉，仿佛想讓自己清醒一點，聲音干澀而沙啞，帶著一種被連根拔起般的無助：
“我不知道……爸……媽……我真的不知道……”他搖著頭，眼神失焦地掃過父母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我不知道該從哪里問起……這一切是真的嗎？還是我根本就沒醒過來，還在做一個荒誕離奇的噩夢？我……”
他攤開雙手，指尖冰涼，“我甚至不知道……我到底是誰了……”
辰潯——陳止水——看著兒子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心如刀絞。
她伸出手，緊緊握住章辰冰冷顫抖的手，仿佛想將自己的溫度傳遞過去。
她的眼眶瞬間紅了，聲音帶著哽咽和深切的歉意：
“辰辰，我的孩子……別這樣，別這樣……”她用力握著兒子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是我們……是我們迫不得已，向你隱瞞了我們的來歷……整整十八年。我們只是……只是想讓你擁有我們從未得到過的、最簡單純粹的快樂成長……一個普通孩子該有的人生……”
淚水終于滑落，滴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帶著滾燙的溫度。
“既然你此刻毫無頭緒，”張恨水的聲音再次響起，他接過了談話的主導權，語氣沉穩，帶著一種面對風暴的冷靜，試圖為兒子梳理這團亂麻，“那就由我來，簡單地說一說吧。”
他坐直了身體，目光變得悠遠而深邃，仿佛穿透了時間和空間。
“首先，我們的名字。我，原名張恨水。弓長張，仇恨的恨，水流的水。”
他清晰地吐出每一個字，那個“恨水”二字，帶著一種沉甸甸的歷史感和冰冷的決絕，與他平素“章晉”這個溫和平凡的名字形成了刺眼的對比。
“你的母親，原名陳止水。耳東陳，止步的止，水流的水。”
他的目光落在妻子身上，帶著一絲復雜的情愫。
最后，他轉向章辰，眼神銳利而直接：“至于你，我們的兒子。你的名字，不應是章辰。它應該寫作——張陳。張家的張，陳家的陳。這是你血脈的烙印，也是你無法回避的身份。”
章辰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
“張陳”……這個名字像一個冰冷的印章，蓋在了他原本清晰的“章辰”身份之上。
張恨水沒有停頓，繼續用他那平緩卻蘊含著巨大信息量的語調，揭開了世界帷幕的一角。
“我們來自——東曦六望。”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又像是在讓這個名稱本身的重量沉淀下去。
“這不是一個地名，也不是一個組織。它是在漫長的歷史塵埃之下，深深隱藏在東曦共和這龐大國家機器背后的……六個超然家族。他們無聲無息，卻掌握著足以呼風喚雨、調動一切資源的龐然偉力。他們是幕后的棋手，歷史的走向，資源的命脈，盡在其掌中。”
“北鄧、南姜、西李、東吳、中陳、張。”
他依次念出這六個姓氏，每一個都仿佛帶著千鈞之重。
“北疆鄧氏，掌能源、控農業，大地生機皆系于其手；
南海姜氏，精醫道、育英才，生老病死、智慧傳承皆在其域；
西陲李氏，通金融、握經濟，財富之河奔涌于其指間；
東海吳氏，研尖端、創未來，科技之光由其點燃；
中樞陳氏，統軍事、理政事，國之重器由其執掌；而我張氏，”他指了指自己，“主文學、掌傳媒，思想之流、輿論之潮，由我們疏導。”
“這六望的傳承，并非數百年，而是跨越了萬年的漫長光陰。”
張恨水的聲音帶著一種穿透時間的滄桑感，“王朝更迭如潮起潮落，歷史的書頁被無數次撕毀又重寫，但這六家，如同扎根于時光長河深處的磐石，巋然不動，從未真正動搖分毫。他們分工協作，共同維系著一個遠超世人想象的隱秘秩序。”
他的語氣陡然變得更加沉重，仿佛即將觸及一個深埋于地心、足以顛覆一切的秘密核心。
“而六望的起源……則要追溯到比家族傳承更久遠、更深邃、更……黑暗的歷史真相中去。”
客廳里的光線似乎都暗淡了幾分，張恨水的聲音如同古老的編鐘，敲響了塵封的史詩。
“在浩瀚時間長河的最初源頭，我們所立足的這顆星球，曾是一塊完整得令人窒息的源初超大陸。當陸地上的原始生命，還在懵懂地掙扎著從滾燙的酸海邊緣爬上焦黑的巖石，朝著陽光艱難進化時……在那陽光無法抵達的、深邃冰冷、壓力足以碾碎鋼鐵的原始海洋深淵里，另一條截然不同的進化之路，正悄然展開。”
他的話語勾勒出一幅幽暗而恐怖的圖景。
“那富含著‘創世物質’——渿——的原始海洋，成為了孕育怪物的溫床。一支強大的水族文明在黑暗中崛起。他們瘋狂地吞噬、掠奪著珍貴的渿物質，不斷強化自身。最終，他們超越了所有海底族群，進化成了擁有毀天滅地之能的恐怖存在。他們……自詡為神祇！而那些未能獲得渿物質進化的普通水底族群，以及陸地上選擇了不同生物科技分支的人類，在他們眼中，不過是……螻蟻。”
“貪婪，是生命的原罪。”張恨水的聲音冰冷如寒鐵，“為了爭奪日益稀少、卻關乎力量本源的渿物質，這些自封的神祇，悍然掀起了席卷整個星球的滅世之戰！”
他的描述充滿了毀滅性的畫面感。
“想象一下吧，張陳。那是怎樣一個時代？天空被神力的光芒撕裂，大地在神祇的咆哮中顫抖！滔天的神力如同億萬柄無形的巨斧，瘋狂地劈砍、撕扯著源初大陸的筋骨！海洋沸騰，山脈崩塌，熔巖如同大地的傷口噴涌而出！最終，伴隨著一聲響徹寰宇、令星辰黯淡的終極哀鳴，那橫亙整個星球的無垠大陸——帕拉提納姆——被硬生生崩裂了！它破碎成七塊巨大的、燃燒著戰火與絕望的殘骸，被無情的洋流裹挾著，飄向未知的深淵……”
“戰爭并未結束。幸存下來的神祇，體內因戰爭而富集了更多渿物質，獲得了近乎不朽的軀殼。他們各自盤踞一方水系，如同貪婪的蜘蛛，編織著奴役萬物的羅網。陸地上的人類，海洋中的普通族群，都淪為了他們予取予求的奴隸，在無盡的恐懼與絕望中掙扎。”
“然而，黑暗中并非沒有微光。”張恨水的聲音出現了一絲變化，帶著一絲敬意，“一部分神祇，目睹了支配者的暴虐與瘋狂，選擇了不同的道路——他們被稱為共生派。在共生派神祇的默許甚至有限庇護下，被奴役的陸地人類和水底族群，在漫長的壓迫歲月里，以驚人的毅力，各自攀爬著不同的科技樹——陸地人類發展出精妙的機械與能量科技，水底族群則走向了奇詭的生命改造與生物科技之路。最終，在生死存亡的關頭，兩個飽受苦難的種族，在血與淚中締結了脆弱的同盟。”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史詩般的悲壯。
“一場針對支配者神祇的、震古爍今的弒神之戰，就此爆發！那不再是凡俗的戰爭，而是科技與神力、智慧與暴虐、求生意志與永恒奴役的終極碰撞！戰場覆蓋了破碎的洲域和沸騰的海洋！焚山煮海，星月無光！無數的生命如同塵埃般湮滅！最終，在付出了難以想象的慘烈代價后，在共生派諸神傾盡全力的協助下，殘存的支配者神祇被驅趕、被封印，被打入了那片象征著絕對終結的寒冰煉獄——永霜絕域！共生派諸神更是以透支自身神力的代價，在永霜絕域周圍，鑄就了號稱永恒的封印壁壘！”
張恨水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張陳身上，那眼神中充滿了沉重與一種宿命般的肅穆。
“而東曦六望……就是在那個血火交織、人類與神祇命運被強行扭轉的弒神時代，由陸生人類、水生人類以及共生派神祇三方，匯集了各自最頂尖、最禁忌的智慧與資源，共同締造的……最終兵器計劃！”
他的話語如同冰冷的解剖刀，剖開了六望榮耀背后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陸地人類，提供了海量的實驗體——他們大多是戰場上被俘的勇士、被奴役部落中最強壯的年輕人，甚至是……自愿獻身的絕望者。水生人類，貢獻了他們鉆研到極致的、改造生命本質的禁忌生物技術。而共生派神祇……則提供了最核心、也是最危險的‘材料’——他們自身蘊含渿物質的神血！”
客廳里死寂得可怕，只剩下張恨水那沉重如鉛的話語在回蕩。
“計劃的目標只有一個：人為制造出能夠承載神血、駕馭神力、足以對抗甚至殺死支配者神祇的……人間兵器！”他的聲音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悲愴：
“想象一下那個場景吧，張陳。無數個不見天日的秘密實驗室，浸泡在營養液和消毒水刺鼻氣味中。一排排冰冷的維生艙里，浸泡著成千上萬……被挑選出來的‘實驗體’。水生人類的科學家，用顫抖卻精準的手，操縱著最精密的儀器，將一滴……哪怕僅僅是一滴……沸騰的、蘊含著狂暴神力和渿物質的金色神血，注入實驗體的心臟或者脊椎……”
他閉上了眼睛，仿佛不忍想象那煉獄般的景象，再睜開時，眼底只剩下冰冷的殘酷。
“死亡……是絕大多數實驗體唯一的歸宿。”“神血如同最猛烈的毒藥，瞬間摧毀脆弱的凡人軀殼。爆體而亡、血肉溶解、骨骼異化、精神崩潰淪為怪物……你能想象到的、想象不到的恐怖死法，每天都在上演。實驗室的廢料池里，堆積著無法辨認的殘骸……空氣中永遠彌漫著血腥、焦糊和絕望的氣息。那是真正的……人間地獄！”
“但是……沒有退路。”張恨水的聲音斬釘截鐵，“為了擺脫永恒的奴役，為了那微乎其微的生存希望，為了死去的億萬同胞……一批批實驗體，明知前方是十死無生的煉獄，依然如同撲火的飛蛾，前赴后繼，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去填那無底深淵！”
他的聲音陡然低沉下去，帶著一種近乎虛無的沉重。
“最終……在堆積如山的尸體之上，在流淌成河的鮮血盡頭……只有六個人……奇跡般地存活了下來。”“他們成功融合了神血，體內流淌著微弱卻真實的神力，獲得了超越凡人想象的、無與倫比的力量！他們成為了人類對抗神祇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希望！”
張恨水的目光如同實質，沉重地壓在章辰身上，一字一頓地說出了那輝煌力量背后，被血淚浸透的、無比殘酷的代價。
“然而……這力量的代價，沉重到令人窒息。”
“神血改造了他們，卻也如同最惡毒的詛咒，瘋狂地燃燒著他們有限的生命本源！他們的力量越是強大，生命之火就燃燒得越是迅猛！”
“極其短暫的壽命……這就是成為‘兵器’、成為‘希望’……所必須支付的……終極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