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聲音不高,卻如同千斤重錘,狠狠砸在死寂的大殿中央。每一個字都帶著冰冷的威壓,穿透空氣,精準地打落在林晚辭身上。
“林才人,”謝皇后端坐鳳座,明黃的鳳袍在晨光下流淌著不容褻瀆的金光,那張永遠帶著三分溫和七分威儀的臉上,此刻只剩下一種沉凝如水的審視,“你,解釋一下”。
林晚辭心想:這要解釋什么?解釋那塊深藍色的布料為何會從她袖中滑落?解釋那上面帶著泥印和墨粉的污漬?解釋這看似“意外”的沖撞背后,精心藏著刻意的算計?
此時此刻,所有的目光瞬間都投射在了林晚辭身上。懷有探究、懷疑、幸災樂禍、冰冷的審視……正如同無數根無形的針,刺得她皮膚生疼,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身側江硯舟那冰山一般的氣息,似乎也微微凝滯了一瞬。
林晚辭的心臟在肋骨下狂跳,幾乎要沖破喉嚨。她強迫自己壓制住下那翻涌的恐懼,閉眼想起在現代生活里殘酷的職場上種種的磨難,她幾乎都可以恰到好處的處理,但那畢竟是在法制社會下擁有人身安全保障制度的年代,可不是這個高位者想讓誰消失就消失的古代,她決定用曾在知名電視劇里面看到過的“糖氏表演法則”……
于是很快她的臉上便迅速浮現出恰到好處的、混雜著驚恐、茫然和無措的神情。她猛地俯下身,額頭幾乎要觸碰到冰冷堅硬的金磚地面,聲音帶著劇烈的顫抖和哭腔: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她肩膀劇烈地聳動著,仿佛被巨大的恐懼攫住,“妾……妾身也不知道……剛才……剛才不知怎的,腿一軟……就……就撞到了莊昭儀……那……那東西……”她抬起頭,淚眼婆娑,目光慌亂地掃過地上那塊刺眼的深藍色布料,又像被燙到般迅速移開,充滿了無辜和不解,“妾身從未見過那物!不知……不知是何人……何時……塞進妾身袖中的……妾身冤枉啊!娘娘明鑒!”
她將“意外”和“被陷害”的姿態做到了極致。一個剛入宮、位份低微、又“受了驚嚇”的小才人,怎么可能有膽子在皇后面前玩這種掉包栽贓的把戲?她的恐懼和茫然,就是最好的掩護。
“冤枉?”莊昭儀震驚地看向林晚辭,尖銳的聲音如同被針扎一樣,猛地刺破林晚辭的哭訴,“好一個冤枉!殿前失儀,沖撞本宮,還弄出這等污穢之物!一句‘不知’就想推脫干凈?我看你是……”
“莊昭儀。”
一個低沉、冰冷、帶著一種被強行壓抑后顯得異常滯澀的聲音,插入莊昭儀的咄咄逼人之中。
是江硯舟。
他緩緩抬起頭,那張俊美異常卻蒼白如紙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深潭般的眼睛,此刻如同結了冰的湖面,倒映著莊昭儀那張因激動而微微扭曲的臉。他并未看皇后,也未看林晚辭,目光直直地鎖定莊昭儀,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讓整個大殿都為之一靜。
“林才人位份雖低,卻也是陛下親封的才人。”江硯舟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刻板的、屬于“貴妃”身份的威儀,卻又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她方才失儀,沖撞了昭儀,自有宮規處置。昭儀身為高階妃嬪,當眾呵斥,失儀在先;口稱‘污穢’,蔑視宮規在后。莫非,是昭儀覺得,這未央宮的正殿,是你處置宮人的地方?”
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如同冰珠砸落玉盤。他直接將矛頭從林晚辭的“失儀”和“不明之物”,轉向了莊昭儀當眾失態、越俎代庖的過錯,更點出了她口稱“污穢”是對皇后主理后宮、宮規森嚴的蔑視。林晚辭不得不默默佩服此時的“江貴妃”。
莊昭儀的臉色瞬間由漲紅轉為鐵青!她沒有想到江硯舟會突然發難,更沒想到他會如此精準地抓住她的痛腳!她剛才急于將事情鬧大,確實失了分寸!
“江貴妃!”莊昭儀的聲音帶著一絲被戳破的羞惱和強撐的底氣,“本宮不過是氣急!這不明之物出現在殿上,還污了本宮鞋履,難道不該追究?江貴妃如此維護林才人,莫非是此事與貴妃也有牽連?!”
莊昭儀竟然直接將火燒向了江硯舟!她是想要將兩人的捆綁關系落實!
江硯舟的唇角極其細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譏誚,轉瞬即逝。他并未直接回應莊昭儀的攀咬,反而微微側身,目光轉向鳳座之上的謝皇后,姿態恭敬,聲音卻依舊帶著那股令人窒息的滯澀感:
“皇后娘娘明鑒。臣妾只是覺得,莊昭儀方才所言所為,有失體統,恐損及娘娘威儀。至于此物……”他的目光終于落在地上那塊深藍色布料上,眼神平靜無波,仿佛在看一件再尋常不過的東西,“臣妾瞧著,倒像是宮中低等嬤嬤的制式宮裝。袖口這污漬,瞧著像是沾了墨粉?這倒也是稀奇了,宮中嬤嬤的衣物,怎會出現在林才人袖中?又怎會沾上這等不該出現在后宮的東西?”
墨粉!
這兩個字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殿內壓抑的氣氛!
所有妃嬪的目光齊刷刷地再次聚焦在那塊布料上!袖口那塊深褐色的污漬!那上面細小的黑色顆粒!墨粉?!那是寫字畫畫用的東西?可后宮妃嬪,誰會接觸這個?而且江貴妃說“不該出現”?!
莊昭儀的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她剛才只顧著攀咬林晚辭和江硯舟,卻忽略了最關鍵的東西——那污漬本身!江硯舟輕描淡寫地點出“墨粉”,瞬間將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了物證本身!這比任何辯解都更有力!
皇后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在江硯舟平靜無波的臉上停留片刻,又緩緩掃過地上那塊布料。她臉上的沉凝之色更深,眼底翻涌著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有被江硯舟攪局的慍怒,有對莊昭儀愚蠢失言的厭惡,更有對那塊布料背后所代表的威脅的深深忌憚。
“江貴妃倒是眼尖。”皇后終于再次開口,聲音聽不出喜怒,“墨粉是尋常之物罷了。許是哪個粗心的奴才,不小心沾染了畫畫的顏料,也未可知。”她試圖輕描淡寫地揭過。
“畫畫顏料?”莊昭儀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接口,聲音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對!定是哪個不長眼的奴才弄臟了衣服!來人!還不快把這臟東西拿下去燒了!免得污了娘娘的眼!”
她急于毀滅證據!
“慢著!”
又是江硯舟!
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他并未看莊昭儀,目光依舊平靜地落在皇后身上:“娘娘,臣妾倒覺得,此事蹊蹺。宮中嬤嬤的衣物,出現在新晉才人袖中,且沾著顏料?這未免太過巧合。更何況……”他頓了頓,目光若有似無地掃過莊昭儀那只沾了茶漬的繡鞋,“此物方才落在莊昭儀腳前,昭儀反應如此激烈,口稱‘污穢’,要立刻焚毀……倒像是……知道些什么?”
“你血口噴人!”莊昭儀徹底慌了神,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尖銳的破音,“本宮能知道什么?!江硯舟!你休要在此混淆視聽!你……”
“夠了!”
皇后猛地一拍鳳座扶手!聲音不高,卻帶著雷霆萬鈞之力!整個大殿瞬間死寂!
“莊昭儀!”皇后的目光如同兩道冰錐,狠狠刺向莊昭儀,“殿前失儀,咆哮喧嘩,攀咬貴妃!你眼里還有沒有哀家!還有沒有宮規!”
莊昭儀被這突如其來的呵斥嚇得渾身一哆嗦,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她張著嘴,還想辯解,卻在皇后那冰冷得如同實質的目光下,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剩下身體控制不住的微微顫抖。
皇后的目光緩緩掃過殿內噤若寒蟬的眾人,最終落在地上那塊深藍色的布料上,停留片刻。她的眼底深處,一絲極其隱晦的殺意一閃而逝,隨即被更深的沉凝取代。
“此事……”皇后緩緩開口,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疑點重重,哀家自會查明。至于這塊布料……”她頓了頓,目光掃過臉色慘白的莊昭儀,“既然莊昭儀如此‘關切’,又‘深受其擾’,便交由你親自保管。待哀家查明真相,再做處置。”
她竟將這塊燙手山芋,直接扔給了莊昭儀!表面上是讓她“保管”,實則是將她徹底推到了風口浪尖!讓她拿著這指向皇后心腹的“罪證”,成為眾矢之的!
莊昭儀的臉瞬間褪盡了最后一絲血色,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看著地上那塊如同毒蛇般的布料,只覺得渾身冰冷。保管?這分明是催命符!
“至于林才人……”皇后的目光轉向依舊跪伏在地、瑟瑟發抖的林晚辭,“殿前失儀,沖撞高位,禁足三日,抄寫《女誡》百遍,靜思己過。”
“謝……謝娘娘恩典……”林晚辭的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深深叩首。起碼把命暫時保住了。
“都散了吧。”皇后疲憊地揮了揮手,仿佛不愿再多看一眼這混亂的局面。
眾妃嬪如蒙大赦,紛紛起身行禮告退。莊昭儀幾乎是被人攙扶著才勉強站起,離開時腳步虛浮,目光死死盯著被宮女撿起、捧到她面前的那塊深藍色布料,如同看著一條吐信的毒蛇。
林晚辭在宮女的攙扶下,也艱難地站起身。她低垂著頭,眼角的余光卻飛快地掃過江硯舟的方向。他依舊保持著微微欠身的姿態,側臉線條在晨光中顯得格外冷硬。在無人注意的瞬間,他那雙深潭般的眼眸極其短暫地抬起,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鋒,精準地掠過莊昭儀手中那塊布料,隨即又迅速垂下,掩去所有情緒。
一場精心策劃的“意外”,最終以莊昭儀被推上祭壇、林晚辭禁足、皇后暫時隱忍而告終。但殿內彌漫的那股無形的硝煙,卻比任何時候都更加濃烈。那塊沾著墨粉的布料,如同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才剛剛開始擴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