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莫昕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在原地已不知站了多久,月明星稀夜已深,不遠處的人群相比之前少了大半,那些圍觀的老頭老太太鑒于自己的身體情況,同時也因無法再在這里找到更多的樂趣,便也各自心滿意足地散去了,今日份的見聞足夠拿來說好幾天的八卦了。
莫昕輕輕揉了揉久站后有些許酸麻的大腿,邁步再次走向了被黃黑相間警戒帶所圍困的九號樓,經過剛剛的那一通入神,莫昕的神志似乎也發生了些許的變化,他想明白了,人活在世上,必須有所期待,期待著可以看到或是做到。在其中或許會遇到疲困,那是因為前路并非坦途,偶爾身乏神倦需要休息,就像是一條匍匐假寐著的狗,可一旦有什么事情來了,就得醒豁過來,像是白日忽而閃至清晨。
莫昕抖擻抖擻了精神,已然再次站到了警戒線旁。
圍觀的人群雖然不多了,但警戒線內仍有警察在忙碌,好在大都已經開始陸續離開,負責秩序的警察也已不再神情專注,九號樓一單元的樓道里不停地有人走出來,卻幾乎再沒有人往里走。
莫昕盤算著現場取證的工作應該已經差不多快結束了,于是端著積攢了半天的莫大勇氣,找到一個看似正在負責秩序的警察問道:“警察同志,我家就住在這里三樓,我現在可以回家了么。”
警察似乎十分疲憊,他聽了莫昕的話,回頭看了眼漸漸冷清的現場,不耐煩地朝莫昕揮揮手,說道:“上去吧,別東張西望,趕緊回家,提醒你一句,上去的時候捂一下鼻子。”
莫昕心頭一喜,他沒想到這么簡單就能蒙混過關,趕緊沖著警察禮貌而謙遜地微笑點頭,一貓腰鉆過警戒帶,小跑著徑直往樓上去了,那名警察善意的提醒卻早已被他忘在腦后。
直到莫昕一腳跨入九號樓一單元那陰暗逼仄的樓梯間時,那句上去的時候捂一下鼻子的話才堪堪浮現在他的腦海,可是這時已經來不及了,濃厚稠密的血腥味瞬間撲面而來,這是死亡的味道,血腥味在這狹窄的樓道里猶如擁有了實體,如膠質般潮濕黏膩地沾滿了莫昕的全身,莫昕忍不住干嘔了幾下,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胸口仿佛被堵住了一般使他難以呼吸。
多少鮮血才能形成這樣厚重的血腥味,莫昕皺著眉頭,他不敢去想象樓上的情景有多么恐怖,因為眼前幽暗狹長的走廊過道已經使他的步履艱難,在這里邁出的每一步仿佛都在加深他的恐懼。走廊的墻壁坑坑洼洼,頭頂裝的應該是那種普通的聲控感應燈,但感應似乎不太靈敏,也可能是莫昕的腳步太輕的緣故,燈光時亮時滅,投射出令人惡心的光線,走廊的盡頭是水泥樓梯,通向樓上的各個房間,樓梯陡峭,到處都能看到裂痕,伴隨著血腥味,老舊的陳腐味也在建筑的各個角落發散而出,不間斷地刺激著莫昕的鼻腔。
莫昕抓著樓梯的扶手緩慢地向上登攀,昏暗中,周圍所有的聲響似乎在逐漸地消失,而他腳上那雙運動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聽起來卻越來越響亮,同時,耳鳴和心跳的聲音也在不斷地擴大,莫昕幾次回頭,以確認身后沒有什么東西跟著他。眼看距離五樓還有好幾層的樓梯要爬,莫昕不再壓抑心中的驚慌,兩步并作一步,他絲毫不敢再往身后看,身體越來越前傾,兩只手臂伸在前面,宛如盲人摸索障礙物一般……。
當莫昕踏上了四樓和五樓之間的平臺,他終于停了下來,樓梯間里陰冷的溫度并沒有阻擋住他頸間不斷滲出的細汗,他拼命壓抑自己的喘息,生怕驚動了已近在咫尺的五樓上的人,可他的胸腔卻管不了那么多,發了瘋似的膨脹起伏,莫昕覺得自己快炸了。好在這種痛苦并沒有持續多久,當莫昕捂著胸口向上張望的時候,眼前如地獄般的畫面徹底剝奪了他所有的感知,他只能徒勞地張大了嘴,卻早已忘了呼吸。
血,到處都是血,滿墻滿地的噴濺狀的紅色液體,仿佛這里剛剛下過一場瓢潑大雨一般,所有的一切都被紅色所鋪蓋,血的味道已經凝固在了空氣之中,如灰泥粉塵一般漂浮在空氣里,燈光無法透過這些血液灰塵,暗紅色的光芒交錯纏繞,宛如一張巨大的血色蜘蛛網,將身處其中的莫昕捆綁得無法動彈。莫昕從沒看到過這樣的情景,他甚至還能在一片猩紅中發現那點綴其間的細微的灰色組織碎片,骨頭和大腦的碎屑。
地板上的血跡已在逐漸凝固,呈現出泛黑陰森的色澤,既然來都來了,莫昕還想上去看個清楚,雖說驚懼大于好奇,但他總覺得死者若真是伍哥讓他接頭的那個名叫李飛的人,那這個事情免不了和他掛上了關系,于情于理他都得去了解一下才能放安心。于是,莫昕開始小心翼翼地在地板上那些烏黑粘稠的血液之中尋找自己可以落腳的地方,每往上一步都繃緊了他全身的肌肉,生怕不小心在血紅之上留下自己的痕跡。
502的門開著。
雖然心中已做過最壞的打算,但當莫昕看到502那扇敞開的房門時,心瞬間就沉入了深淵,臉色也陡然變得青白。隨著剩余的樓梯越來越少,莫昕的視野逐漸開闊,在還剩兩階樓梯的時候,他停了下來,因為已經可以探出頭看到502室內的景象了。那一刻,莫昕的口很干,心臟呯呯呯地猛錘著胸口,萬幸的是他并沒有看到樓下人群議論紛紛的那具尸體,只看到大量的血跡集中在門口,血跡已經呈現出了半凝固狀態,顏色也變成了深褐色,房內到處是血液噴濺后留下的痕跡,墻壁和地上粘附著一些類似人體組織的器官碎片。再往里面看,則是搖曳著黯淡燈光的陰暗房間,難聞的餿臭味從里面涌出,配合著房間內滿地的垃圾以及早已被污穢侵染的泛黃家具,宛如一個小型的垃圾場。
莫昕的身體微微顫抖,眼前的一幕幕不斷地沖擊著他的神經所能承受的上限,而一些可怕的念頭開始在他的頭腦里簇生滋長。就眼前的情況看來,死者果然是伍哥讓自己接頭的人,那這個名叫李飛的人究竟是什么來頭?為什么恰巧在自己找到他之前遇害了?兇手和李飛、伍哥或是自己有什么聯系?
此刻,血紅色的光影交織纏繞在莫昕陰郁不安的臉上,仿佛在將他的五官逐漸抹去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