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駐足人間，她不食五谷，圣顏仙姿，慈悲為懷，人傳頌她以花為貌、以鶯為聲、以玉為骨、以冰雪為姿、以日月為心神，無邊法力，拯救蒼生，對其歌功頌德，奉為天母。

直至一天，魔現身于世上，興云吐霧，為禍人間，人怨聲載道，祭求神助。

神來到魔的面前，出乎神預料，魔并不似魔，他如瀑黑發隨風而動，神色堅定，身姿挺拔，孤傲的身影矗立于天地之間。

魔看著神，沒有兇神惡煞，眼眸中透出無盡溫柔，溫柔貫通天際，驅散世間寒氣。

良久，神開口：“你為何作惡。”

魔說：“因你在人間。”

神不悅：“惡行皆出于我？”

魔搖了搖頭：“只因我想見你。”

神笑了：“你我皆非凡人，見我又有何難。”

魔也笑了：“想見非見。”

神很疑惑：“有何區別？”

魔看著神：“想見因愛。”

神笑出了聲：“你是魔。”

魔沒有笑：“所以我是魔。”

神也止住了笑：“但我是神。”

魔微微笑了一下：“因為你是神。”

神凝視著魔，魔靜靜地看著神。

“你可愿棄惡從善。”

“你可愿百善從一。”

一聲炸雷，天地間寂靜無聲，神與魔一同消失，從此，沒有魔為禍世間，沒有神慈悲恒善。

歲月流逝，創世至尊終究發現神已不欲為神，魔亦不再為魔，遂震怒，神魔同時受到創世至尊的警告：混沌已開，黑白分明，神魔崩墜，人間涂炭。

神流下眼淚：“我要失去你了。”

魔的指尖輕柔地劃過神的發絲：“不會，我是魔。”

神哭得更凄厲：“可我是神。”

魔一臉堅定：“魔有魔的做法。”

神卻聲色決絕：“神有神的做法。”

魔將手覆在神的手背：“你等我。”

魔獨自消失，留下神煢煢孑立。

魔再次出現，渾身浴血，腹部一個碗口般大的傷口，他仍笑著：“至尊無法阻止你我，人間亦不再有人。”

神悲切地笑出了聲：“我終是神。”說話間，她的嘴角溢出了金色的液體。

這是神說的最后一句話，也是魔聽到的最后一句話，魔已無力再矗立于天地之間。

他是魔，魔不舍，為了她，眼中只剩殺戮。

她是神，神不舍，為世界，唯有毀滅自我。

神與魔一道墜入浩瀚星河，世間再次陷入混沌，而流淌于天地間的溫柔，悄悄地卷入了這片混沌之中。

……

平城就像它的名字，平淡無奇，如波瀾不驚的湖面平滑如鏡，只有在某天，當湖邊的一片枯葉被其樹枝遺棄，不甘地緩緩落下，跌入水中之時，湖面才會卷起小小的漩渦，引出那么一絲微弱的漣漪。

中元節的夜晚，夜色似乎來得比往日更為迅猛，天空罩滿了灰白色的烏云，同腐爛的尸體一般沉沉地鋪蓋著，明明只是初秋，天空卻刮起了夾雜著寒意的陣陣陰風，低沉刺耳的風聲似怪物嚎叫著掃過蜿蜒曲折的街道，街邊的路燈在風中忽明忽暗，燈光不停地閃爍顫動，就像剛剛被撕碎過，只剩一絲絲一縷縷的碎屑。倏地，遠處回蕩起了幾聲狗吠，夾雜著奇怪的音調，充滿了莫名的悲傷。

厚重的云層被風撕開了一個口子，月光終于透過云層破處返回世間。

一個青年正獨自走在凄清的街道上，他并沒有去理會不遠處悠悠飄蕩著的悲傷狗吠，也毫不在意這鬼影綽綽的中元之夜，他走得很快，仿佛有人在他的身后追趕他一般，歪斜疾步地前進著。

青年的頭發蓬亂，像是許久沒有洗過頭的樣子，雖然看上去可能稍顯蒼老，但細看之下，應該看得出這只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也許是難得出來曬太陽的緣故，他的皮膚白皙。俊朗的臉上此刻卻滿是不安。

我可能快死了，莫昕心中輕嘆。

寂靜中，一簇寒風襲來，生硬地刮過莫昕的臉頰，一陣痙攣猛地從他的瞳孔中擴散開來，臉上的肌肉隨之顫動。莫昕痛苦地捂住左眼，再次感受到了那猶如刀尖在眼中攪動般的疼痛感，許久才逐漸緩解。

當莫昕將捂著左眼的手緩緩放下，一只似鬼魅般的眼睛赫然出現，那蒼白空洞的眼珠上仿佛遮蓋了一層灰色的霧障，稠密的霧氣在眼中不停地翻滾流轉，無數輕輕拱起的神經似藤蔓般錯綜復雜地盤繞在眼睛的周圍，這竟已不似人的眼睛，說是惡鬼之眼可能更為貼切。

作為這只惡鬼之眼的擁有者，莫昕心中煩悶，先不說這只左眼已幾乎失去了作為眼睛的基本功能，在周圍光線的刺激下，用它視物時僅僅能分辨出事物的輪廓，眼前的色彩也只剩下灰色。更重要的是，每當他走在路上，路人無意中看到這只恐怖猙獰的左眼時，總會在驚慌失措之余立馬和他保持一定的距離，一副慌不擇路的模樣，唯恐避之不及。

至于惡鬼之眼的來歷，莫昕已無從回憶當時發生了什么，甚至連他過往人生的記憶，也都一同丟得七七八八，記憶宛如一個被摔得粉碎的瓷瓶，再也無法拼接起來，只剩下一些零星的記憶碎片漂浮在腦海之中，大部分的碎片早已不知掉落去了何處。

聽說那是一場極為罕見的事故。

莫昕只能在醫生的口述和日常的新聞中找到關于那場事故的蛛絲馬跡，醫生告訴他，這是由于創傷后應激癥狀導致的一種持續存在的精神障礙，是一種選擇性的記憶喪失，莫昕的身體似乎自主地對整個創傷過程和造成創傷的所有一系列事情的記憶都進行了屏蔽。

在醫生看來，雖然莫昕現在的情況看上去比其他創傷后應激障礙患者都要嚴重，但不是沒有治愈的可能。被身體屏蔽了的記憶并不是消失了，只是被暫時地封存了起來，左眼雖然看起來可怕，但實際上左眼內也并沒有任何會影響視力的傷痕。

只是對于如何恢復這件事，醫生十分簡單的總結了一下：除了醫療的干預，最重要的還是自求多福。

疲憊感仿佛山崩般摧枯拉朽而來，將莫昕擊倒。

這段日子，莫昕試過沉入自己的內心去尋找封存的那些記憶，但只要他閉合了雙眼，開始思考這些問題，身體就好像墜入了腦海中的無垠空洞里，在不知不覺中，漂浮在腦中的身體會越來越小，周圍的一切卻會不停放大，恐懼、寂寞、悲傷……各種負面情緒如黑暗中的惡鬼般撲面而來。

直到莫昕再次睜開眼睛時，渾身早已濕透，汗液散發著難聞的酸臭味，身上的力氣也已消耗殆盡。

我應該是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