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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頭皮發麻

火塘最后的余燼徹底熄滅,只留下一點暗紅的芯子,在冰冷的灰燼中茍延殘喘。如豆的油燈光芒愈發昏黃,勉強對抗著從四面八方擠壓而來的濃稠黑暗,將三人的影子在斑駁的墻壁上拉扯得扭曲變形。

啞婆蜷在草墊上,仿佛真的睡著了,呼吸悠長而平穩,對剛才屋頂那聲凄厲慘嚎和后續的咀嚼聲置若罔聞。但趙三河和圓心都看到了她剛才那一瞬間的凌厲,以及指尖掠過燈焰時爆出的異樣白光。此刻的平靜,反而更像暴風雨中老練水手的故作鎮定,每一根松弛的肌肉下都繃緊著警惕。

時間粘稠地流淌,每一息都漫長如年。

圓心緊緊挨著昏迷的京云洲,小手無意識地攥著他冰涼的手指,大眼睛驚恐地逡巡著屋頂和門窗,總覺得那死寂的黑暗里隨時會再次探入可怖的東西。趙三河則握刀坐在稍靠外的位置,耳朵豎得老高,試圖從絕對的靜默中分辨出任何一絲危險的征兆。

就在這時——

一直昏迷的京云洲,喉嚨里忽然發出一聲極其細微的、夢囈般的咕噥。

不是痛苦的呻吟,更像是一種無意識的呢喃。

圓心猛地低頭:“恩公?”

趙三河也立刻望過來。

京云洲并沒有醒。他雙眼依舊緊閉,臉色在昏黃燈光下白得泛青,但那雙總是緊鎖的眉頭卻微微舒展開一些,干裂起皮的嘴唇無聲地翕動著,吐出幾個破碎到幾乎無法辨認的氣音。

“……阿…娘……”

“……橋……快過……橋……”

聲音微弱得如同嘆息,卻帶著一種與他平日冰冷氣質截然不同的、近乎稚嫩的依賴和……急切?

圓心愣住了。趙三河也怔住了。他們從未想過,會從這個殺伐果斷、重傷瀕死仍算計著師叔、引動無數恐怖存在的男人口中,聽到這樣……脆弱的囈語。

“橋?”圓心茫然地重復,看向趙三河。

趙三河搖頭,他完全聽不懂。是夢到了小時候?還是某種暗號?

蜷縮著的啞婆,眼皮似乎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但依舊沒有睜開,仿佛只是睡夢中的自然反應。

京云洲的囈語并未停止,反而斷斷續續,更加清晰了一些,卻依舊充斥著孩童般的惶惑和焦急:

“……燈籠……阿娘……燈籠歪了……”

“……水……水漲上來了……快啊……”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似乎在夢里正經歷著什么極其可怕的事情,身體開始細微地顫抖。

“……看不清……霧太大了……等等我……”

“……別過去!那橋……那是……”

他的聲音猛地拔高,帶著極致的驚恐,最后一個詞卻含混在喉嚨里,化作一聲壓抑的抽泣般的哽咽,隨即戛然而止。他頭一歪,再次徹底沉寂下去,只有胸膛極其微弱的起伏證明他還活著。

那短暫的、充滿恐懼和依賴的夢囈,卻像一道冰冷的閃電,劈入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留下更加詭異的余波。

圓心的小臉白了又白,下意識地更緊地握住了京云洲冰冷的手指。趙三河只覺得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升,這無意識的囈語,比之前任何明確的指令或威脅都更讓他感到不安。那破碎的詞語里,似乎隱藏著比眼前危局更深沉的恐怖。

一直“沉睡”的啞婆,就在這時,極其緩慢地睜開了眼睛。

渾濁的目光里沒有睡意,只有一種深沉的、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她并沒有看京云洲,而是望著眼前那點即將熄滅的油燈,干癟的嘴唇蠕動著,用只有她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含混地嘟囔了一句:

“……忘川水漲……奈河橋歪……”

“……多少年的老黃歷了……還能魘著……”

她的聲音太低太模糊,趙三河和圓心只聽到幾個零星的字眼,什么“水漲”、“橋歪”,更加茫然無措。

啞婆卻不再多說,她吃力地撐起身子,枯瘦的手再次伸向那盞油燈。這一次,她沒有用手指去撩撥燈焰,而是從懷里摸索出一根細長的、顏色漆黑的、似乎是某種鳥類翎羽的東西,極其小心地、用羽毛的尖端,沾了一點燈盞里快要耗盡的渾濁燈油。

然后,她顫巍巍地俯下身,將那沾了燈油的翎羽尖端,輕輕點在了京云洲的眉心。

嗤——

一聲極輕微的灼燒聲。

京云洲眉心的皮膚上,留下了一個小小的、幾乎看不見的黑色油漬印記,形狀古怪,像半道殘缺的符文。

就在那印記形成的瞬間,京云洲一直微微顫抖的身體驟然松弛下來,呼吸也變得稍微平穩悠長了一些,仿佛那糾纏他的噩夢被暫時驅散了。

啞婆收回翎羽,看也不看那印記,重新蜷縮回去,閉上眼睛,仿佛又睡著了。

一切發生得悄無聲息,帶著一種古老的、令人費解的儀式感。

趙三河和圓心面面相覷,完全不明白啞婆在做什么,但那詭異的行為本身,就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讓他們不敢多問。

小屋再次陷入沉默。

只有油燈燈焰燃燒時發出的、極其細微的噼啪聲。

但這一次,趙三河敏銳地感覺到,屋外那令人窒息的、絕對的死寂,似乎……松動了一絲?

并非危險解除,而是那種被無數雙冰冷眼睛死死鎖定的感覺,減弱了。仿佛有什么東西,在啞婆落下那個印記之后,失去了明確的目標,變得有些……困惑?或者說,被暫時誤導了?

他不敢確定這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就在這時——

篤。篤篤。

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叩擊聲,從……地下傳來?

不是門外,不是屋頂,而是他們腳踩的、夯實過的泥土地面之下!

那聲音很有規律,不緊不慢,帶著一種固執的耐心,仿佛有什么東西,正在下面輕輕地、持續地……敲打著。

圓心嚇得猛地縮回腳,驚恐地看向地面。

趙三河也汗毛倒豎,握緊了刀,目光掃視地面,卻看不到任何異常。

啞婆依舊闔著眼,眉頭卻幾不可察地皺了起來,嘴角向下撇了撇,露出一個極其厭惡的表情,含混地罵了句:“……地老鼠也不安生……聞到點兒腥味就都來了……”

她翻了個身,背對地面,用破舊的袖子堵住了耳朵,竟是一副懶得搭理的模樣。

那地下的叩擊聲持續了一會兒,得不到回應,似乎也有些疑惑,停頓了片刻。

然后,一種新的聲音加入了這死寂的夜。

不是來自地下,也不是來自門外。

而是來自……四面八方。

極其細微,開始幾乎無法察覺,漸漸清晰起來。

那是無數細碎的、仿佛用指甲刮擦硬物的聲音,密密麻麻,從遠處巷道的墻壁、更遠處的屋瓦、甚至可能是整條街道的地面之下……同時響起!

這聲音并不響亮,卻無邊無際,仿佛整個被黑暗隔絕的區域,都活了過來,有什么東西正在蘇醒,正在用這種方式傳遞著信息,或者……進行著某種搜尋。

趙三河和圓心只覺得頭皮發炸,一種置身于巨大無形羅網中心的恐懼感攫住了他們。

啞婆堵著耳朵的手放了下來。她依舊沒睜眼,卻輕輕地、無奈地嘆了口氣。

“唉……”

這一聲嘆,蒼老而疲憊,在無數細碎的刮擦聲中,微不可聞。

卻仿佛道盡了這漫長詭夜的無盡荒誕與森然。

油燈的光芒,掙扎著,又黯淡了一分。

仿佛隨時都會溺斃在這無邊無際的、細碎的黑暗低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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