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灶膛里的火熄了又生，生了又熄，映著圓心一張惶惶不安的臉。那把匕首日夜不離身，冰涼的鞘身被她捂得溫熱，像一塊揣在心口的頑石。王大幾個倒是守信，日夜輪換，遠遠地繞著茅屋打轉，像幾頭警惕卻笨拙的看門狗。他們的存在沒能帶來多少安心，反而時刻提醒著圓心——危險懸在頭頂，京云洲不在，那根弦就繃在她一人神經上。

第四天黃昏，夕陽把山巒染得血一樣紅。圓心正心神不寧地攪著一鍋能照見人影的稀粥，院外終于傳來了不同尋常的動靜。

不是一個人。

沉重的、拖沓的腳步聲，夾雜著壓抑的喘息，還有……另一種更輕、卻更慌亂的步伐。

圓心猛地丟下木勺，心臟瞬間提到嗓子眼，手已經按上了懷里的匕首。

院門被從外面推開一道縫，先擠進來的是李二狗那張煞白流汗的臉，眼睛里全是驚懼。他喘著粗氣，話都說不利索：“圓、圓心姐……快……京大哥他……”

圓心腦子嗡的一聲，推開他就沖了出去。

京云洲回來了。

幾乎是被王大半扛半拖著。他一條腿完全吃不住力，褲管從膝蓋往下被某種東西撕爛，浸透了暗紅發黑的血污，泥漿和碎草黏連在一起，每挪一步，地上就留下一個深色的、黏膩的腳印。他臉色灰敗，嘴唇干裂，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駭人，里面燒著某種近乎瘋狂的意志，直直射向圓心。

而他另一只完好的手里，竟還死死攥著一把沾滿泥血的……草？根須虬結，帶著泥土，看不出本來面目。

“抬進來！”圓心聽到自己的聲音尖利得變了調，手抖得幾乎握不住門框。

王大和趙三墩手忙腳亂地把京云洲架進屋，平放在那張簡陋的炕上。濃重的血腥味和汗味瞬間彌漫開來。

“怎么弄的？”圓心撲到炕邊，手指顫抖著想碰又不敢碰他那條慘不忍睹的腿。

“遇、遇上熊瞎子了……”王大喘著大氣，心有余悸，“京大哥為了摘那勞什子草，驚了窩崽……那畜生追了我們半座山！京大哥腿被掃了一下，幸好、幸好他箭法準……”

京云洲閉著眼，眉頭因劇痛緊緊擰著，額角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卻從喉嚨里擠出嘶啞的命令：“……搗碎……敷上……”他晃了晃手里那捆臟污的草根。

圓心這才反應過來，一把奪過那草根，也顧不上問是什么，沖到屋外石臼旁，撿起石頭就瘋狂捶砸。那草根異常堅韌，費了好大力氣才搗出些許渾濁的、帶著怪異辛辣氣味的汁液和碎末。

她端著石臼沖回屋，用木片刮起那點可憐的糊狀物，小心翼翼地敷在京云洲血肉模糊的傷口上。藥泥觸目驚心地覆蓋上去，京云洲身體猛地一顫，牙關咬得咯咯作響，卻沒哼一聲。

“熱水……干凈的布……”圓心啞聲吩咐。李二狗這才如夢初醒，跑去燒水。

忙碌到半夜，血總算勉強止住。王大幾個被京云洲用眼神逼退，惴惴不安地回去了。屋里只剩下油燈噼啪的輕響，和京云洲粗重壓抑的呼吸聲。

圓心癱坐在炕沿下的地上，渾身脫力，衣服上沾滿了血和泥。她看著炕上那個男人，他像是昏睡過去了，臉色依舊蒼白，但眉宇間的痛苦似乎緩和了些許。

就為了這把破草？值得把命差點搭上？一股無名火混著后怕和委屈，猛地沖上圓心眼眶，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沒哭出來。

就在這時，京云洲眼皮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目光有些渙散，最終聚焦在圓心狼狽不堪的臉上。

他沉默地看著她，看了很久很久，久到圓心以為他又昏睡過去了。

然后，他極其艱難地動了動沒受傷的那條腿，用腳踝碰了碰她放在炕沿的手臂。

圓心抬起頭。

他的目光沉靜如水，深處卻像有什么東西在灼燒。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清，卻一字一字，砸進圓心耳朵里：

“這是……金瘡藥……的主料……”

圓心猛地僵住，瞳孔驟縮。

“……宮里……御用的方子……流出來的……”他喘了口氣，每一個字都耗盡全力，“尋常人……摸不到……”

他閉上眼，像是累極了，最后幾個字輕得像嘆息：

“比那匹布……值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