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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固色的果子

那袋錢,沉得墜手,也燙得圓心坐立難安。夜里,她將它們藏在炕洞最深處,用冷灰細細覆蓋,可總覺得那銀光能穿透泥土和磚石,招來無數雙窺伺的眼睛。京云洲依舊沉默,擦拭他的弓弩,或是打磨一些圓心看不懂的、結構精巧的鐵器零件,側臉在油燈下凝著一層冷硬的釉光。

里正家老大帶來的消息像跗骨之蛆。王記雜貨鋪的王掌柜,鎮上誰不知道那是笑面虎,背靠著衙門里的舅爺,平日里壓價盤剝鄉里,手段陰得很。

圓心連著幾天沒睡好,眼下泛著青黑。她嘗試著繼續染布,可手抖得連染料都調不均勻。那種熟悉的、被無形之手扼住喉嚨的窒息感又回來了,比面對兩個前夫哥的冷漠時更甚——那時最多心死,現在卻可能真的會死。

京云洲將她的焦灼看在眼里,沒說什么。直到一天清晨,他套上那件半舊的深色布袍,語氣平常得像只是去砍擔柴:“我去鎮上趟?!?

圓心猛地抬頭,心臟漏跳一拍:“去……去做什么?”

“買鹽?!彼?,目光掠過她煞白的臉,頓了頓,添了句,“順便聽聽消息。”

他這一去,直到日頭偏西才回?;貋頃r,手里果然拎著一小袋官鹽,臉上看不出端倪。但圓心敏銳地嗅到,他身上除了山林間的清氣,還沾著一絲極淡的、鎮上茶館里廉價的煙絲味。

夜里,他忽然開口,聲音沉在黑暗中:“王掌柜的外甥,在隴州府衙做書吏?!?

圓心蜷在炕角,指甲掐進掌心。

“里正昨夜被叫去吃了酒?!彼值?,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天氣,“回來時,袖子里沉甸甸的?!?

圓心喉嚨發干,一個字都吐不出。賄賂了,上下都打點了。下一步是什么?找由頭查抄?還是直接派幾個痞子夜里來“拜訪”?

“后山的礦坑,”京云洲的聲音繼續傳來,沒有絲毫波瀾,“我填了?!?

圓心猛地看向他黑暗中的輪廓。

“那幾條能快半日的近道,放了捕獸夾,擺了迷障,暫時不能走了?!?

他一句一句,像在拆解一道必死的棋局,冷靜得令人心寒。每說一句,圓心的心就沉下去一分。他是在斬斷所有可能被抓住的把柄,也是在……準備后路?

“那我們……”圓心的聲音嘶啞得厲害,“怎么辦?”

黑暗中,京云洲似乎翻了個身,面對著她。即使看不清,圓心也能感覺到那兩道沉甸甸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等?!彼f。

“等什么?”

“等他們先動。”他的聲音低下去,裹挾著山雨欲來的寒意,“或者,等一個能讓他們不敢動的時機?!?

日子突然變得極其難熬。圓心不敢再大量收布,染缸也閑置了。王大幾個沒了活計,偶爾來探頭探腦,被京云洲冷眼掃過,便訕訕地縮回去。村里開始有了一些竊竊私語,關于京家突然發財又突然沉寂的猜測,像潮濕處的霉菌一樣悄無聲息地蔓延。

圓心盡量不出門,整日對著空蕩蕩的院子發呆。她想起第一次離婚后,也是這樣,自己在出租屋里,看日升月落,覺得人生再無希望。那時至少沒有性命之憂。

絕望像冰水,慢慢淹過口鼻。

就在這時,院門被輕輕叩響,聲音怯懦。

圓心一個激靈,警惕地望過去。京云洲從屋里出來,無聲地走到門后。

門外站著的,是鄰家那個總是低著頭的媳婦,人們叫她阿阮。她男人死得早,婆家嫌她生不出兒子,將她趕回了石臼村的娘家,平日里靠著給人縫補漿洗過活,像個透明的影子。此時她懷里緊緊抱著一個包袱,臉色比平時更加蒼白,手指絞得發白。

“京、京大哥……圓心姐……”她聲音細得像蚊蚋,眼神慌亂地四下瞟,“我……我聽說你們前陣子收布……”

京云洲沒開門,只隔著門縫看她:“現在不收?!?

阿阮的臉瞬間失了血色,嘴唇哆嗦起來:“就、就一匹……是我自己織的,染壞了,顏色深……我、我娘病的厲害,等著抓藥……求求你們,便宜點也成……”她說著,眼眶就紅了,卻死死忍著不敢掉淚,那卑微的絕望幾乎要從門縫里溢進來。

圓心心里猛地一刺。她想起自己當初孤零零躺在病床上,連杯熱水都沒人遞的樣子。她看向京云洲。

京云洲沉默著,拉開了門閂。

阿阮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縮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邁進院子,將包袱放在地上,一層層打開。里面果然是一匹土布,染得顏色斑駁不均,深一塊淺一塊,確實難看。

圓心蹲下去摸了摸,布質倒是厚實。她正想開口說這布我買了,京云洲卻先她一步,拿起那匹布,掂了掂,又仔細看了看那極不均勻的色澤,忽然問:“用什么染的?”

阿阮愣了一下,沒想到他會問這個,怯生生道:“就、就是后山那種黑紫色的漿果,掉地上爛了的……我撿回來試試,沒想……”

京云洲不再多問,從懷里摸出比市價高不少的銅錢,數給她:“布我收了。嘴嚴些?!?

阿阮看著那比她預期多出許多的銅錢,愣住了,隨即眼淚唰地流了下來,撲通一聲就跪下了,不住磕頭:“謝謝京大哥!謝謝圓心姐!你們是好人!是好人!我絕不會往外說!打死也不說!”

圓心趕緊把她扶起來,心里酸澀得厲害。

阿阮千恩萬謝地走了,抱著那救命的銅錢,腳步都輕快了些。

圓心看著地上那匹丑布,嘆了口氣:“這布……”

話沒說完,京云洲卻拎起那匹布,走到水缸旁,舀起一瓢冷水,猛地澆了上去!然后又拿起灶膛里的柴灰,粗暴地揉搓著染得最深的那幾塊區域。

“你干什么?”圓心驚呆了。

京云洲手下不停,聲音冷硬:“看看是不是真的洗不掉?!?

冰冷的水混著黑灰淌下來,但那斑駁的深色,尤其是那些用爛果染就的區域,竟然真的牢牢扒附在纖維上,只是被灰燼弄得更加骯臟不堪。

京云洲的動作停住了。他盯著那匹被糟蹋得不成樣子的布,眼神深得嚇人,仿佛透過這丑陋的表象,看到了別的什么東西。

圓心忽然想起京云洲說過,官營染坊的色牢度,有時也未必及得上某些意外的發現。

就在這時,院外傳來一陣囂張的腳步聲和吵嚷聲!

“就是這家!前幾天就是他們偷偷賣布!”

“開門!里正查問!”

哐哐的砸門聲粗暴地響起,伴隨著王掌柜那油滑又陰冷的聲音:“京獵戶,開開門吧?有點事兒,想跟你婆娘打聽打聽?!?

圓心臉色瞬間慘白如紙,下意識后退一步,撞在冰冷的土墻上,渾身發冷。

他們來了!

京云洲緩緩直起身。

他沒有看那扇被砸得搖晃的院門,反而先低頭,看了一眼手里那匹被冷水柴灰浸染得污糟不堪、顏色卻異常頑固的丑布。

然后,他抬起了眼。

目光越過驚恐的圓心,落在劇烈震動的門板上,那雙總是沉靜無波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翻涌起冰冷駭人的戾氣,和一種被徹底冒犯了的暴怒。

“等著。”他對圓心吐出兩個字,聲音低沉嘶啞,像繃緊到極致的弓弦。

他轉身,卻不是去開門,而是大步走向屋角,一把抄起了那柄打磨得锃亮、寒光四射的——鋼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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