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太醫離開后的第三日,沈清辭的腳傷剛有些消腫,沈月娥便端著碗燕窩闖了進來。青瓷碗沿還沾著幾滴琥珀色的湯汁,甜膩的冰糖味混著若有似無的硝石氣,讓沈清辭的鼻尖猛地一刺——這味道與她昨夜在廚房墻角發現的紅丸子如出一轍。她下意識地屏住呼吸,腦海中瞬間閃過生母留下的藥草圖譜里關于硝石的記載,與現代法醫手冊里的描述重疊在一起,形成清晰的警示信號。
“三妹妹這幾日受苦了,”沈月娥笑得眉眼彎彎,鬢邊新換的珠花折射出虛偽的光,“母親特意讓人燉了燕窩,說是補氣血的。你瞧,我還親自給你撒了些桂圓呢。”她說話時,手指在碗沿輕輕劃動,仿佛在炫耀這碗燕窩的珍貴,卻不知沈清辭早已看穿了其中的險惡。
沈清辭盯著碗里浮著的桂圓肉,現代法醫課上學過的知識立刻浮現:硝石遇熱會分解出亞硝酸根,與桂圓里的胺類物質結合,正是劇毒的亞硝胺。這讓她想起外祖父留下的那些泛黃醫案里,曾記載過類似的毒物配伍,只是那時的江湖郎中們還不知其化學原理,只稱其為“硝桂煞”。她指尖撫過床頭的銀簪,簪頭的蘭花在燭火下泛著冷光,這枚銀簪是生母用外祖父傳下的銀料打造的,據說能驗百毒,此刻正好派上用場:“二姐姐費心了,只是我這幾日胃口不濟,怕是辜負了母親的好意。”
“那怎么行?”沈月娥立刻沉下臉,把燕窩往炕幾上一墩,嫡女的驕橫瞬間顯露,瓷碗與木桌碰撞發出刺耳的聲響,“母親說了,你必須趁熱喝。若是剩下一口,仔細我告訴父親,說你不識抬舉,連嫡母的心意都敢糟踐!”
沈清辭慢悠悠地坐起身,腳底板的夾板蹭到褥子,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氣。這動靜讓沈月娥眼里閃過一絲快意,卻沒注意到沈清辭悄悄將銀簪探進燕窩里——銀器遇毒會發黑,這是外祖父教給生母的驗毒古法,與現代毒物檢測原理異曲同工。簪尖浸入湯汁的瞬間,果然浮起一層灰黑色的翳,像蒙上了一層死亡的陰影。
“既是母親的心意,我便喝了吧。”沈清辭端起碗,作勢要往嘴邊送,眼角的余光卻瞥見沈月娥轉身吩咐丫鬟添茶,這是她早已計算好的時機。她手腕微斜,將大半碗燕窩精準地潑進床底的尿壺里,動作快得幾乎讓人看不清。剩下的小半碗她淺淺抿了一口,舌尖立刻嘗到苦澀的金屬味,與急救手冊里描述的亞硝酸鹽中毒癥狀完全吻合,也與外祖父醫案中“硝桂煞”的中毒反應一致。
沈月娥回頭見碗空了,滿意地掂了掂裙擺:“這才對嘛。母親還等著我回話呢,說你若是聽話,就賞你一盒上好的金瘡藥。”她說著從袖中摸出個錦盒,扔在沈清辭面前,帶著施舍般的傲慢,“喏,拿著吧,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偷偷拆了裹腳布。父親最厭棄不守規矩的女子,你若是再敢放肆,我自有辦法讓你乖乖聽話。”
錦盒打開的瞬間,一股濃重的鉛味撲面而來。沈清辭捏起一點青黑色的藥膏,放在鼻尖輕嗅——這金瘡藥里摻了過量的鉛丹,短期用能止血,長期用只會讓傷口潰爛。這手法拙劣得可笑,既瞞不過她現代外科醫生的專業嗅覺,也逃不過外祖父傳授的辨藥經驗。她不動聲色地將藥膏倒回盒里:“多謝二姐姐,我會好好用的。”
沈月娥走后,沈清辭立刻用銀簪撬開床底的磚縫,將那小半碗燕窩殘渣埋了進去。這是現代犯罪現場處理的基本技巧,也是外祖父教的匿證法子,雙重知識體系在此刻完美融合。剛處理完,喉頭突然涌上一股腥甜,她捂住嘴劇烈咳嗽,帕子上頓時洇出暗紫色的血沫,帶著細密的泡沫,像極了變質的葡萄酒。
“果然是中毒。”沈清辭盯著帕子上的血沫,眼底寒光乍現。作為曾經的外科圣手,她對毒物引發的體征變化了如指掌;而作為江湖郎中的外孫女,她更清楚這種血沫意味著毒素已侵入肺腑。她掀開夾板,用銀簪小心翼翼地挑開裹腳布,腐肉的腥氣混著血腥漫開來,傷口邊緣已經泛起不祥的青黑色。必須盡快清創,否則感染加重,就算躲過了毒藥,這條腿也保不住。
她從妝臺抽屜里翻出劉太醫留下的烈酒,倒在粗瓷碗里用火點燃,藍色的火苗舔舐著碗沿,將酒精濃度提純到接近醫用標準。這是現代清創消毒的標準流程,她做過無數次,熟練得如同本能。正要用銀簪刺破腫脹處的膿包,門外突然傳來王氏的聲音,帶著刻意壓制的怒氣:“聽說三姑娘把月娥送來的燕窩都喝了?我來瞧瞧你的氣色好些了沒。”
沈清辭手疾眼快地將燃著酒火的碗藏進床底,剛用錦被蓋住腳,王氏就帶著張媽媽闖了進來。她新做的杭綢帕子捏在手里,看見炕幾上的空燕窩碗,嘴角勾起一絲冷笑:“看來還是月娥懂事,知道心疼妹妹。”
話音未落,她的目光就掃到了沈清辭腳邊松垮的裹腳布,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孽障!竟敢私自拆了裹腳布!劉太醫不過是說暫時松著,你倒好,竟敢全拆開了,是想讓全京城的人都笑話我們沈家嗎?一個庶女,也敢如此不守婦道!”
沈清辭抬頭時,銀簪還滴著血珠,黃稠的膿液濺在描金炕幾上,像極了劣質的顏料:“母親請看,”她指向腳背上凸起的骨節,那里因為剛剛的清創泛起紅腫,“此處距骨已錯位,若不及時復位,將來便是個瘸子。侍郎府的姑娘瘸著腿,怕是會污了父親的官聲。屆時御史參奏,說父親治家不嚴,連女兒的腳疾都不管不顧,怕是會影響父親升遷。”她的話語里既有現代醫學的精準判斷,也藏著外祖父教的人情世故,知道如何戳中對方的軟肋。
王氏被噎得臉色發青,帕子在掌心擰成一團。這庶女向來只會垂淚,何時變得這般伶牙俐齒?正待發作,卻見沈清辭突然捂住心口劇烈咳嗽,帕子上洇出的血跡比胭脂還艷,那暗紫色的血沫在素白的絲帕上格外刺眼。
“郎中,”沈清辭喘著氣揚聲喊道,聲音虛弱得像風中殘燭,“快請李郎中過來!這血色暗紫帶沫,是不是中了什么毒?我剛才喝了二姐姐送來的燕窩,現在覺得五臟六腑都像被火燒一樣!”她故意加重了“暗紫帶沫”四個字,這是外祖父醫案中明確記載的“硝桂煞”中毒特征,也是現代醫學中亞硝酸鹽中毒的典型癥狀,足以讓懂行的人警覺。
窗外的李郎中本是被王氏叫來盯著沈清辭裹腳的,此刻聽見這話,踉蹌著跑進來,捻著胡須的手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他昨天給三姑娘診脈時只說是落水受寒,此刻看著那帕子,突然想起今早路過廚房,看見王氏的陪房張媽媽在燉燕窩,里面摻了些指甲蓋大小的紅丸子,當時還以為是滋補藥材。
“這……”郎中的汗珠子滾到山羊胡上,順著胡須滴在衣襟上,“姑娘近來可吃過什么特殊的東西?”
“喏,”沈清辭虛弱地抬手指向桌角的空燕窩碗,“二姐姐送來的,說補身子。我喝了沒半個時辰,就覺得心口發悶,咳嗽帶血。二姐姐是嫡姐,總不會害我吧?難道是這燕窩有問題?”她的語氣帶著恰到好處的疑惑和委屈,既點出了燕窩,又給了對方臺階,卻在無形中把嫌疑引向了沈月娥。
沈月娥不知何時又折返回來,此刻正躲在門外偷聽,聞言沖進來尖叫:“你胡說!這燕窩是母親讓我送的,我怎么會害你?一個庶女,也敢污蔑嫡姐!我要告訴父親,讓他治你的罪!”她臉上滿是被冤枉的憤怒,絲毫不見慌亂,仿佛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卻不知自己的反應正中沈清辭下懷。
“住口!”王氏厲聲打斷,指甲掐進掌心,滲出血珠也渾然不覺,“不過是些活血的藥材,哪就到中毒的份上?清辭,你別聽月娥胡言亂語,她是急著撇清才口不擇言。你身子弱,怕是虛火上升,才會咳血。”她轉向老郎中,眼神淬了冰,“李郎中是府里的老人,該知道什么話當說,什么話不當說。你若是敢胡言亂語,仔細你的藥鋪!”
李郎中的臉瞬間變得慘白。他那間小小的藥鋪全靠侍郎府照拂,若是得罪了主母,怕是連糊口的營生都保不住。他囁嚅著說:“三姑娘許是……許是落水后寒氣入體,引發了肺疾,并非中毒。”
沈清辭看著這場鬧劇,嘴角勾起一絲幾不可察的冷笑。現代急救手冊第 178頁寫著:亞硝酸鹽中毒會導致高鐵血紅蛋白血癥,典型癥狀就是口唇發紺、咳紫色泡沫痰。這燕窩里的,分明是過量的硝石,既能讓肉質鮮亮,也是制作火藥的原料,少量即可致命。而外祖父的醫案里,更是詳細記錄了硝石與桂圓配伍的劇毒反應,稱之為“無聲索命符”。
“母親說的是,”她突然軟下語氣,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重新躺回床上,“許是我小題大做了。只是這腳……太醫說若不及時處理,怕是真要廢了。”她知道何時該退讓,這是在復雜環境中生存的智慧,既是現代職場教會她的,也是從外祖父的江湖閱歷中悟到的。
王氏見她服軟,心里的怒氣稍減,又想著下毒的事不宜聲張,便順水推舟道:“暫且先松著吧。李郎中,你趕緊給她看看腳,若是治不好,仔細你的皮!”
說罷甩袖而去,珠釵在屏風上劃出刺耳的聲響,像指甲刮過玻璃。走到月亮門時,她聽見身后傳來沈清辭的聲音,輕得像手術刀劃開皮膚,卻字字清晰:“對了母親,硝石雖能讓肉食鮮亮,過量可是會死人的。女兒聽說,前幾日西市有家肉鋪用硝石腌肉,吃死了好幾個人呢。官府正在嚴查,說是要重判呢。”她特意提起官府嚴查,是現代法律意識的體現,也是想用朝廷的威嚴震懾對方,這比單純的恐嚇更有效。
王氏的腳步猛地踉蹌了一下,險些摔倒。張媽媽在她耳邊低聲說:“夫人放心,那硝石的量是老奴仔細算過的,只會讓她纏綿病榻,不會立刻斃命……”
“閉嘴!”王氏低聲呵斥,眼神里閃過一絲慌亂,“以后不許再提這事!”
屋內,沈清辭看著李郎中戰戰兢兢地為自己處理傷口,突然開口:“郎中,這金瘡藥里的鉛丹是不是放多了?”她的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專業,無論是作為外科醫生還是郎中的外孫女,她都有足夠的底氣說這句話。
李郎中手一抖,藥膏滴在床單上:“三姑娘怎會……”
“我生母曾是藥鋪的幫工,”沈清辭半真半假地說,指尖撫過腳背上的傷口,“她父親是走江湖的郎中,留下些醫書。母親教過我些粗淺的藥理,說鉛丹雖能止血,多了卻會爛肉。二姐姐是嫡姐,總不會害我,許是她不懂藥理,被人騙了吧。”她巧妙地抬出外祖父的身份,既解釋了自己懂藥理的原因,又給了對方一個臺階,同時暗暗埋下懷疑的種子。
李郎中的臉漲得通紅,囁嚅著說:“是……是老奴一時疏忽。我這就回去重新配藥。”他不敢再多問,沈清辭的話里透著一種他看不懂的專業和底氣,讓他心生敬畏。
沈清辭看著他倉皇離去的背影,又看了眼門外滿臉怨毒的沈月娥,眼底的寒意更甚。這場宅斗才剛剛開始,王氏既然已經動了殺心,就絕不會善罷甘休。她必須盡快找到反擊的武器,否則遲早會被這深宅大院吞噬。她的武器不僅是現代醫學知識,也不僅是外祖父留下的江湖醫術,更是這兩者結合后產生的強大力量。
窗外的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落在床腳的銀簪上。沈清辭拿起銀簪,簪尖的灰黑色還未褪去,像一枚無聲的烙印。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她與王氏之間,再無退路。而她的武器,不僅是現代醫學知識,還有這具身體里藏著的,連原主都不知道的秘密——生母留下的那本藥草圖譜,此刻正藏在她枕頭下的夾層里。那本圖譜里,既有外祖父畢生的行醫經驗,也有生母自己的注解,其中關于毒物和解藥的記載,比任何宮廷醫書都要實用和致命。
沈月娥見王氏走了,又恢復了嫡女的驕橫,她站在門口,冷冷地看著沈清辭:“你少在這里裝模作樣,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一個庶女,也敢跟我斗,簡直是自不量力!這次算你運氣好,下次可就沒這么容易了。”說罷,她冷哼一聲,轉身離去,珠釵碰撞的聲音里滿是不屑,卻沒看到沈清辭眼中一閃而過的銳利光芒。
屋內終于安靜下來,只剩下窗外蟲鳴和沈清辭淺淺的呼吸聲。她輕輕撫摸著枕頭下的藥草圖譜,指尖傳來紙張粗糙的觸感。這將是她在這座牢籠里,最鋒利的武器。她閉上眼睛,腦海中同時閃過現代醫學典籍和外祖父的醫案,兩種截然不同卻又殊途同歸的知識體系在她腦中融合、碰撞,形成一張無形的保護網。她知道,只要這兩種智慧還在,她就有信心在這深宅大院里活下去,并且活得比任何人都好。
她重新睜開眼,目光落在自己受傷的腳上。雖然疼痛難忍,但她的眼神卻異常堅定。作為外科醫生,她見過無數生死,早已練就了堅韌的意志;作為江湖郎中的外孫女,她也懂得如何在險惡環境中周旋。這雙重身份,就是她最大的資本。她小心翼翼地用銀簪再次檢查傷口,動作精準而輕柔,每一個步驟都符合現代清創標準,同時也融入了古法療傷的精髓。她知道,只有盡快治好腳傷,才能擁有更多的主動權。
夜漸漸深了,沈清辭卻毫無睡意。她在腦海中仔細回憶著今天發生的每一個細節,分析著王氏和沈月娥的反應,盤算著接下來的應對之策。她將現代心理學的分析方法與外祖父教的觀人術結合起來,很快就理清了頭緒。王氏生性多疑且狠毒,但也顧及家族名聲和丈夫的仕途;沈月娥驕橫愚蠢,容易沖動,是個很好的突破口。
她悄悄從枕頭下摸出藥草圖譜,借著微弱的月光翻到記載救心草的那一頁。這株看似普通的野菜,不僅能解硝石之毒,還有強心健體的功效,是外祖父在一次深山采藥時偶然發現的。她記得生母說過,這種草在京城郊外的山谷里也有生長,只是很少有人認識。明天,她必須想辦法讓信任的丫鬟去采一些回來,以備不時之需。
同時,她也在思考如何利用自己的外科知識。雖然這里沒有先進的醫療設備,但她可以利用現有的資源進行一些簡單的制作。比如,用烈酒提純消毒,用銀器制作簡易的手術工具,甚至可以根據記憶畫出人體骨骼圖,更精準地判斷自己的腳傷情況。這些都是她獨有的優勢,是王氏和沈月娥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
沈清辭輕輕嘆了口氣,將藥草圖譜放回原處。她知道,未來的路還很長,也很危險,但她不會害怕。無論是作為現代外科醫生沈清辭,還是作為江湖郎中的外孫女,她都擁有足夠的智慧和勇氣去面對一切挑戰。在這個陌生的時代,她將用雙重的醫學智慧,為自己開辟一條生路。
窗外的月光越來越亮,照亮了屋內的一切,也照亮了沈清辭眼中的希望和決心。她知道,這場戰斗才剛剛開始,但她已經做好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