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鳴九聲,宮宴開場。
圓鼓臺上來自南野的舞姬正在忘情地舞蹈著,都說南野南野,但任誰都不會把臺上膚如凝脂的女子與“野”聯想到一起,那樣的身段可真是只應天上有。
日夜趕工加高的殿頂綴著精巧的雕龍樣式,一匹匹白紗高垂而下使在場所有人臉上的光與色,明媚與晦暗變得模糊。
“適才,我和清和多聊了幾句,來晚了。”謝姝寧道。
“無礙。”皇帝端坐在高臺上,舉起一樽酒。“今日夜宴,各位愛卿飲得盡心些,敞開了吃。今日朕為大家準備了各種特色小菜,眾愛卿,嘗嘗。”
一位暗衛從后殿神色匆匆來到皇帝身邊,低聲說著些什么,你看著皇帝的眼神變得越來越晦暗,夜宴的聲色犬馬硬是壓下了那股風雨欲來的怒氣,看來沈云馳被救走的消息他八成已經知曉了。
(抬手示意侍婢布菜)“今日這第一道菜,喚山河永固。”
布菜間,你的目光和對面席間一道熾熱的視線交疊。
抬眸過去,竟是顧凌風。
見你的視線回應,有些詫異地斂眉躲閃著,尷尬地喝了杯酒,還把自己嗆著半晌。
你也有些尷尬地夾了口菜,就知道江浸月這身份瞞不了多久,估計自己在顧凌風那的印象又矮了一大截。
【進殿前】
“大人,屬下聽到一消息,不知當講不當講。”
“那就別講。”
屹川哪里忍得住,見主子有些不耐煩,一股腦地就倒了出來,“屬下聽說昭陽公主有心上人了,整日以淚洗面呢。”
不可思議,“你聽誰說的?”
“昭陽公主親自給皇后娘娘說的。”
顧凌風張了張嘴,半晌不知該說什么。
“那我倒是成了壞人了。”
“說真的,大人你喜歡昭陽公主嗎?”
“喜不喜歡有什么用,我還能抗旨不成。”
“既然大人您都是要嫁的,不是,要娶的,那咱們可不能輸了氣勢!公主喜歡別人,那怎么行!平常逛逛楚館喜愛美色是一回事,但要真是鐘情他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大人不妨想想,軍中將士千萬,若是知道您后院都起火,不免難以服眾。”
“你得努力一點,讓昭陽公主愛上您。”
“那你說來聽聽怎么努力?”
一副你可問對人的表情,“女孩子都喜歡獨特性,比如有一男主不近女色獨獨對女主心動難耐。”
“具體點說,比如旁人若是弄壞男主心愛之物,輕則冷臉訓斥,重則丟掉性命,但女主不同。”
“放心吧,東辰話本榜第一名,屬下不會害您的。”
……
左側趙大人躍躍欲試恭維道,“好一個山河永固,借此彩頭,恭祝陛下。唯有陛下,方能使山河永固。”
他再接再勵,“這肉質鮮美,不知是?”
含笑道,“前數日,京中錦瑟坊有官員斃命,想來諸位卿家耳聰目明,必知情詳于朕。此人為何被害?諸位可有知曉?”
京中傳言如霧,四處飄散,雖無形無影,卻迅疾廣布,版本繁多。
眾人聞言,皆停箸,殿內霎時寂然,氣氛詭異。
“此人手握證據…乃卻思齊與北朔私通賣國之憑據…”
“趙大人!”
突然被點名,趙澄驚慌失措,手中酒杯落地,酒水飛濺,殿中諸人無不側目。
“趙大人,你道這肉為何?朕當如何做,當得山河永固?”
殿內眾人,皆是老成精明之輩,適才尚有人心中疑惑,如此要緊之局,皇帝心腹卻思齊竟未露面,此時無不心悸,紛紛欲作嘔。
趙澄驚惶失色,跪倒于地,未及言語,已連連叩首。
沈逾明忽然笑意漸顯,終是抑制不住,朗聲大笑道,“朕不過戲言!”
“好了,諸位愛卿繼續進宴。容貴妃身有不適,朕且暫行片刻,旋即回宮。”
……
玉盞被重重摔在殿中,青玉碎片在一片四分五裂的狼藉中變得毫不起眼。
天子一怒,旁人自是不敢言語。
但星述可不是旁人,他跪在地上,遞上一把長劍,表情波瀾不驚,“是臣之過,請陛下責罰。”
“責罰?縱是你死了有什么用?說說吧,是什么人干的?”
“來人有三個……”
“三個就把你們打得屁滾尿流?!”
“其中一個擅使北朔的歸魂秘咒,如今在世擅長此咒榜上有名者,唯歸鏡心。”
“歸鏡心?這是何人?”
“北朔各式秘咒宗師人物,但此人不涉朝堂之事,早已歸隱山林,世人難尋。”
“其余兩人呢?”
“一男一女,臣未看清真容。”
……
宮中西北方向有一棵繁茂的桃樹,樹干從一口古井上拔地而起,盤根錯節。
說起年歲,這棵樹怕是比宮中的老嬤嬤資歷還要老,東辰王城選取大晟王朝原址,若真要算起來,這桃樹也算是經歷了改朝換代。
宮中眾人平日喜歡在這樹上掛上祈愿的木牌,王城難有希望,桃木的祈愿哪怕是一廂情愿也讓人心生歡喜。
歲歲年年,這桃樹已經難覓空隙,遠遠望去,以為是棵木牌子樹。
皇上已離席,你呆在殿中也煩悶,索性出來吹吹風,不知怎么就走到了這樹下。
愿歲月靜好,四時平安,百事順遂,萬事如意。
……
你剛睜眼便看到了對面的紫衣少年正拿著個木牌認真地看著什么。
人為什么許愿呢,大約是因為許多事都是身不由己。
對面的人便是你的身不由己。
你們之間,是天子一言,眾口難言。
即使是天定的良緣也不意味著幸福美滿。
(嘴巴已先一步開始不著調)“顧將軍也出來賞月亮啊?”
“末將記得,江大人今日未被邀請。”
你這個未婚夫性格倒是和你想的不一樣,嘴巴上陰陽怪氣的功力真是一點不落下。
“抱歉,不是刻意欺騙你的,只是那日有很多外人……”
“外人……?”宮中的燭火穿過桃樹的紅綢將一片暖色投在他的臉上,但你卻看到了冷意。
“其實公主不用給末將解釋的。”
他小心地給手上的木牌穿上紅線,目光離開你開始尋找合適的地方。
你為他側了側身,指著自己頭頂上方,“掛這里吧。”
“你許的是什么愿?”
他剛抬起的手微微顫抖,有些愣神地看向你,半晌才一字一句道,“不是許愿,是贖罪。”
他的回答實在有些出乎意料,沉默一時間在你們之間蔓延,正在你絞盡腦汁在想該如何回復時,一個好聽的女聲打亂了你的思緒。
“阿凌,你在這里!”
你循著他的目光望過去,是一個嬌俏的少女,之前倒是從未見過。
“阿遙?你怎么跟過來了?”
“看你一直不在,我誰也不認識,坐在席間難免無聊。”她雖是回答著顧凌風的話,眼神卻是在好奇地打量著你。
“這位姐姐是?”
“你喚我清和就好……”你話音剛起她便作勢慌張地要行禮,你忙扶住她胳膊,“不用。”
少女纖瘦極了,僅僅是這一握,你都不忍手重,實在是一個讓人不免心生憐惜的女子。
“公主,這是家妹。”
“我倒是從未聽過顧家還有個小女兒。”
“是父親收養的,是……我一個故友的妹妹。之遙才同我從云瀾城回來,這次也是想要她安定在京都。”
之遙作勢要親昵地挽住顧凌風,他只是自然地避開,“在宮中別這么莽撞,宮中不比云瀾城。”
清脆的宮鈴響起,意味著沈逾明就要回殿了,各位外出歇息的賓客需要盡快回席。
宮鈴此起彼伏,撞擊的池魚不安地扭動著,濺起點點的水花,你沉默地看向池中,顧凌風適才的那句話不知為何讓你有些在意。
這王城姓沈,這讓人人懼怕的四方高墻是你的家,是你從小成長地地方。
人與人之間,帝王與臣子之間,那道看不見的溝壑便是永遠也無法跨越。
池魚被好生供養著,卻在這池水中越發暗淡了。
顧凌風怕之遙遇到危險,沈逾明怕沈云馳死的不干凈。
“回去吧,不可誤了規矩。”
……
沈逾明很快便回到了宮宴上,有太監來通報,你們也沒有多做停留。誰知,這勢頭是對準了你。
“妹妹,皇兄給你準備了個禮物。都說南野拂雪秀色可人,妹妹肯定喜歡。”
拂雪?好像是南野類似男倌一樣的人,偶有耳聞,倒是從沒見過,沈逾明這是當著未來駙馬的面給你塞面首啊。
“早就聽說拂雪可人,多謝皇兄美意,那妹妹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滿意地含笑道,“南野剛剛送來的,還沒來得及送到妹妹府上,宮宴快結束了,我讓宮人帶妹妹去,妹妹先看看滿不滿意。”
幾句話之間,你感覺對面有雙怨毒的眼神飄來,不用看就猜到是顧凌風的,你有什么辦法,君恩浩蕩,作為未來駙馬是能給理解的吧。
接下來是冗長的獻禮環節,自從你帶頭獻上千里江山圖后就一直興致缺缺,直到皇帝身邊的太監報出“一舞傾城顧,南陽留癡兒,東南名姬云笈一舞。顧燃月獻。”
你狐疑地朝燃月看過去,用眼神詢問著你的疑惑,她不是要獻什么民間表演嗎?
她興奮地朝你點點頭,一副你就等著看吧的架勢。
變故總是在毫無預兆的時候發生,上一刻還是獻上至寶的滿心歡喜,下一刻卻是滿目血污的絕望。
誰也沒有料到名姬云笈的長袖善舞化為利劍直直地朝魏大人刺去,殿內的金吾衛和驍果軍終是晚了一步,前日還大義諫言不宜鋪張浪費的魏大人就這樣死不瞑目,倒在了他反對修建的宮殿中。
騰的一下站起來,“大膽刺客!竟敢行刺我朝忠臣!”沈逾明自然地拔起不知何時放在身邊的佩劍,那名姬剛惡狠狠地喊出“為父報仇”的遺言便被沈逾明一劍封了喉。
大殿上亂作一團,人人自危,顧燃月更是臉色煞白。
新帝的宮宴就這樣落下了帷幕,留給每個人一幕血色的驚心動魄。
但對不同的人來說,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
魏大人,這位對沈逾明看不過眼的老臣就這樣死于意外中。
中立派的顧家獻上了這把刀,不可避免地第二天會在京都傳得沸沸揚揚。
新帝親手為忠臣雪恨,誰又能辨得清他的真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