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晟王朝短短二十七年就土崩瓦解，各地諸侯占地為王，紛紛獨(dú)立，先前假意稱臣的番邦屬國也轉(zhuǎn)眼翻眼不認(rèn)人。

又經(jīng)過數(shù)十年的殺伐混戰(zhàn)，最終形成了以東辰，南野，西鉞，北朔，外加一個璇璣城五方勢力相互制衡的相對平衡。

歷史的灰塵蔓延到每個人的身上就是一座大山，戰(zhàn)亂數(shù)年，無數(shù)百姓在血色中度日，賞不到悲憫的圓月，看不到初生的朝陽。

一時間，人人自危，民怨沸騰下各國紛紛采取休養(yǎng)生息的策略，這份和平維持了長達(dá)十七年。

我們的故事就從這里開始。

……

“公主，竹音寺到了。”

“嗯，知會照見大師本宮已到即可，不用大動干戈的，本宮先去自行禮佛。”

竹音寺建在云瀾城的郊外，依傍隱霧山，相比云瀾城外的寒山寺平日人并不多，今日更是冷清，正殿只有零星的幾個人。

你禮佛時不喜歡清場，佛祖面前眾生平等，若是把那三六九等搬到佛祖面前怕擾了佛祖的清靜平白惹上厭煩。

但你也不喜人太多，所以每次都會繞路來竹音寺。

寺中的大樹長的格外茂盛，層層疊疊遮住了陽光，灑下了一地的綠蔭，人們祈愿的木板鈴鐺穗子隨著風(fēng)吹泠泠作響。

你從來沒有掛過那木牌，那高處的愿望太多了，神佛不知該挑哪一個實(shí)現(xiàn)，不如把木牌牢牢掛在自己的心中。

甫一出現(xiàn)在視線，侍衛(wèi)便立馬上前道，“參見公主，蕭氏的人已經(jīng)盡數(shù)控制在京城。”

你點(diǎn)了點(diǎn)頭，“日落就動手吧，不要擾了本宮禮佛。”

梁上有鳥兒尖叫一聲想要展翅高飛，但是天空眨眼間烏云密布，眼見有狂風(fēng)驟雨之勢，又吱唔一聲垂下了頭，在樹蔭下尋求蔭蔽。

【幾日前，太子府】

對面的人仿佛對你的到來感到很意外，春水煎茶了三輪也沒有問你的來意，只是徑自給你展示著新收來的字畫。

“這幅牡丹國色圖正襯皇妹，為兄就送給你了。”太子展開一幅畫卷遞到你的手上。

你心中只覺得好笑，太子從來不是喜歡山水字畫，舞文弄墨之人。

你也不喜歡牡丹這樣色彩艷麗的花。

你抬手遞上了一杯茶，含笑道，“那就謝過皇兄了。”語畢，你放下了茶杯，徑自跪下行了個大禮。

太子顯然被嚇了一跳，著急忙慌地從軟榻上下來扶你。

分明陽光很好，但太子府的后院綠植茂密，到處染上了一種難以言說的蕭索和陰暗。

你低垂著頭，眼前有些看不真切，“皇兄，前日蕭庭大人來找臣妹，商討淮南王之事。”

太子扶你的手驟然停下，臉上憂慮謙遜的表情一瞬間被陰戾替代，語氣也跟著冷了下來，短暫的沉默中你們誰也沒說話。

最終還是試探道，“哦？你自幼就與皇叔關(guān)系好，本王記得你少時一日不見皇叔如隔三秋。”

“自從皇叔去淮南之后就與臣妹較少聯(lián)系，也許現(xiàn)在見到皇叔，臣妹都不一定認(rèn)得出來。”

你咬了咬牙，“父皇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淮南王沈則不滿如今皇儲，勾結(jié)蕭氏等親信意欲起兵謀反。蕭庭大人試圖來勸解臣妹在京都里應(yīng)外合。”

太子坐在軟榻上久久無言，但你知道他已經(jīng)在盤算著怎么把沈則為首的政敵殘忍地除掉。

你的哥哥，太子沈逾明，暴戾無度，自大猜疑，你一直都是知道的。

突然笑了笑，重新沏上了一壺茶，“本王記得，皇妹小時候最喜歡找哥哥打馬球了，每次明明是我贏了，妹妹卻總是吵著討賞。今日，妹妹心里如此向著哥哥，哥哥也要送你個禮物才是。”

“皇兄的牡丹國色圖，妹妹很喜歡。”

“不夠。”

“錚”的一聲，太子甩袖提起劍架上的劍，銀白的寒刃閃的你心里一滯。

“自古英雄配美人，寶劍就是英雄的化身，這把劍名承影，哥哥今天就送給妹妹了。”

“寶劍需得配英雄，只怕跟了妹妹可惜了。”

“不可惜。只要不是白刃就算不辱使命，妹妹是沒見過，劍上染血才是真的漂亮。”

……

你在佛堂前一一擺上了貢品，點(diǎn)燃了三根香。

“佛祖在上，萬望庇佑我東辰風(fēng)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你注視著佛祖慈悲的眼睛，不太確定漫天神佛是否真的能聽到你的聲音。

香已經(jīng)燃掉了一寸，那漆黑的一截掉落在你的腳邊攤開了一地的黑灰，這是佛祖給你的應(yīng)答嗎。

窗外不知何時開始下雨，雨打窗沿聲聲敲進(jìn)你的心里，你嘆息著年少學(xué)的圣人教誨竟是在往后的步步為營中無一實(shí)現(xiàn)，往后，更該是一路飄搖了。

上次覲見，父皇臥在軟榻上勉強(qiáng)支起身子批閱奏折，雖然他一直給你寬心的安慰，但那觸目驚心的血跡一直讓你憂心到現(xiàn)在。

東辰，是要有新主了。

你知道太子已經(jīng)動手了，王朝的更迭伴隨著流血犧牲，可是這里面牽扯到的大多數(shù)人著實(shí)無辜。

“蕭大人，對不住了。”

“我沒有選擇，我只是想要活下去罷了。”

……

從竹音寺出來后，父皇身邊的近侍總管嚴(yán)衡就急切地喚你進(jìn)宮，說父皇有要事相商。

天空不知何時已經(jīng)變?yōu)榍嗷遥褚羲峦獾膮⑻齑髽溟_始在大雨中支離破碎地解體。只是無論風(fēng)雨多迅疾，他們都緊緊地扎根在這片土地上。

風(fēng)雨無情，只是有些東西會永遠(yuǎn)被留下來。

你定了定神，挺直了身子步入了風(fēng)雨中。往日不至一個時辰的山路今日竟走得格外漫長。

隱霧山離京都不遠(yuǎn)，平日總是安靜祥和，直到你面前出現(xiàn)了一只一人高的白虎。

今日本是去寺廟祈福，你并沒有帶多少人，此時對峙間不免顯得勢單力薄。

你暗暗握緊了拳頭，正要出手卻聽到隱隱有馬蹄的聲音傳來，這聲音……是軍隊(duì)？！此時快要回京的軍隊(duì)？

你心中暗暗有了計算。索性卸了正要起的勢，面對著白虎的血盆大口心一橫，開始大喊起了“救命！”，聲音凄厲恐懼，眼神卻是冷漠冷靜。

“隱霧山怎么會有白虎？！屹川！放火驅(qū)散！”

刀劍出鞘，火光中馬嘶長鳴，面前的將軍立于你面前，身上來自邊塞的凌冽給隱霧山撕開了明亮的一角。

“姑娘莫怕，白虎懼火。”

面前的少年將軍長得清秀，卻有著和他氣質(zhì)并不相符的堅毅和打扮。此時你們之間只能看到火光的跳動，四周已經(jīng)徹底黑了，不行，必須要快些了。

“那就多謝將軍對付這白虎了，小女子今日有要事，改日必定報將軍之恩。”

他似乎沒想到你會打算先行離開，還未作出回應(yīng)便聽到你的馬夫“吁！”的一聲，馬車似有什么著急的事，一刻也不耽誤的疾馳離去。

你還未靠近宮門，便被你的老師子攸的近侍攔下。

“公主回京遇險，是有人不讓公主面圣。子攸大人吩咐，馬車照舊，請公主和我們另走他路入宮。”

京都好久沒有見過這樣大的雨了，厚厚的雨簾外，眼前的宮門變得模糊而猙獰。

一門之外，你知道你的父皇正在等你，但你摸不透父皇這時候召見你的目的。殿外四周有宮人鬼鬼祟祟地不肯離去，又給雨夜增添上了一分詭譎。

“昭陽公主？”隱約中你仿佛聽見有人喚你，這聲音清冷沉靜，不論何時聽到都會讓你無端生出一種歸屬感。

轉(zhuǎn)頭就看到了雨幕中的藍(lán)色身影，不禁又驚又喜“老師！你怎么會在這里？”

子攸官拜知丞，是你在宮學(xué)時的老師，對你的才學(xué)思想贊賞有加，經(jīng)常私下給你開小課，你有事沒事就喜歡賴在子攸身邊和他爭辯經(jīng)文政論。每次看到子攸從溫文儒雅變得面紅耳赤才滿意離開。

“剛剛商議完政事正要回去。公主回京路上……無事吧？”

“沒事”，繼而追問道，“老師，我剛在宮道看到樞機(jī)丞的車輦。”

子攸沒有說話，只是回頭看了看御書房，朝你點(diǎn)了點(diǎn)頭。你心下了然，父皇八成是正在托付輔政大臣。只是不知道，你在這其中擔(dān)任了怎樣的角色。

“適才，正常入宮的馬車果然遇到了刺殺，還要謝謝老師……”

“公主，無論發(fā)生何事，臣永遠(yuǎn)會站在公主這邊的。別讓陛下等急了。”

【御書房內(nèi)】

皇帝坐在屏風(fēng)后見你進(jìn)殿朝你招招手“清和，來了。”明明幾日前才剛見過，可眼前的父皇不知為何已經(jīng)蒼老到令你感到陌生。

“兒臣叩見父皇。”

皇帝示意你坐下，從屏風(fēng)后走了出來“今日，就是父女間的談話，不用在意這些虛禮。”

“你認(rèn)為，逾明如何。”

你剛還沒坐實(shí)，心下一驚。

皇帝看出了你的停滯，悄無聲息地掃了你一眼。

“太子志識沉敏，果敢能斷，留心政術(shù)，終日不倦，有仁君大略。”

“仁君大略……”皇帝反復(fù)磋磨著你的話，“但朕看，溫良恭儉讓，太子一個也不沾，何談仁君。”

天子心，海底針，稍有不慎就會落得個粉身碎骨，你們是父女，也是君臣。

“兒臣認(rèn)為，太子尚且需要學(xué)習(xí)，磋磨心性，假以時日定會寬厚溫良。”

皇帝終于嘆了口氣不知在想些什么，轉(zhuǎn)身從身后的秘匣中取出了一道詔書。你眼觀鼻鼻觀心立刻跪下。

“清和，其實(shí)相比太子，朕更屬意你。可惜，可惜啊，你是個女兒身。”老皇帝邊嘆氣邊修剪著燈燭，令這三寸天地內(nèi)一度影影綽綽。

“太子沈逾明肆意妄為，荒淫暴虐。朕這個兒子，眼里容不下太多人了。”

“朕今日賜你一道密詔，假以時日，若新帝是非不分，啟辰殿滿是血污，若東辰真走到了那一步……”皇帝沒再說下去，好像失了興致般放下了剪刀吹滅了燈燭。

“上天自會庇佑我東辰千秋萬代。”

密詔上寥寥數(shù)語觸目驚心。若新帝危及江山社稷則罷黜帝位，就是不知，這罷黜的標(biāo)準(zhǔn)又該如何界定。你的老爹，對你可真放心。真的是這樣嗎。

“你的婚姻大事讓朕不放心，朕近來思慮良久。清和認(rèn)為，顧家的兒子顧凌風(fēng)如何。”皇帝的話頭來了個九十度轉(zhuǎn)彎，打得你措手不及。

顧凌風(fēng)任職西庭都護(hù)，雖說久不在京都，但他的父親顧修遠(yuǎn)是靖遠(yuǎn)侯，開國元老之一，戰(zhàn)功赫赫，手握兵權(quán)。

“兒臣還想陪伴在父親身邊。”

皇帝笑著搖了搖頭，“清和，有自己的路要走。”

又是清和，皇帝今晚叫了你太多聲清和。沈清和，自從你有了封號后，便少有人喚你本名。

朗聲大笑，“依朕看，你二人甚是般配。”

密詔上的字漸漸消失，天子一言九鼎，你明白你已經(jīng)以身入局，三言兩語便定了你的自由你的婚姻。

“清和，你最守禮。”皇帝抬起手點(diǎn)了點(diǎn)你，一道銳利的目光直射過來。接著喃喃吟道“禮，始于謹(jǐn)夫婦，為宮室，辨外內(nèi)。男子居外，女子居內(nèi)，深宮固門，閽寺守之。”

皇帝這是在提點(diǎn)你不要逾矩，萬事不可做得太過。說著便揮了揮手屏退你，給自己開了壺好酒，一瞬間酒香彌漫了御書房。而后又猛然想起什么給你了最后一句囑托，“可與子攸議事。”

酒氣的江湖灑脫撞開了御書房的威嚴(yán)古板，你聽到身后的皇帝徑自忘我地唱起歌來。

“浮生卻似冰底水，日夜東流人不知……”

……

景泰七年，嘉明帝大行，太子沈逾明即位。

淮南王沈則最終也沒有造反，而是選擇繼續(xù)在淮南養(yǎng)精蓄銳，蕭氏出事在其中貢獻(xiàn)了多少份量猶未可知。新帝自然容不下這個政敵，但是沈則朝中勢力盤根錯節(jié)，想要徹底除掉隱患也只能徐徐圖之。

你用蕭氏換得了新帝的信任，還是穩(wěn)坐在長公主位置上，帝位的更替表面上對你來說影響甚微，但是朝野上下少不了面臨一次大洗牌。

先帝殯天前下了道詔書賜婚你與顧凌風(fēng)，婚期因?yàn)閲鴨蕰簳r擱置了，你倒也樂得自在，主動請愿遷居云岫行宮為先帝守喪三月，為東辰祈福。

先帝那次御書房的談話還猶在耳邊。“清和，朕想讓你幫朕做件事。若朕辭世，你需得去一趟云岫行宮。”

罷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