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華章怒,只因她不識局勢,私自動了雁府為她置的屬下。是有駁將軍府臉面。
雁華章縱,只因她記得身份,從嚴處置下屬,讓這些不知所謂的下屬始終明白,有的人再輕賤,也是將軍府的人。
“寧兒,為父準你任命些下人處理你府中事物,至于這些識不清身份的,杖斃便是。”雁華章話畢,一甩袖便走了。
她起身,一步步邁向正廳,差了個大夫包扎傷勢,便換上了一身素白蠶衣,以青玉簪子盤起一頭烏發。
盤著圓髫,藍鈿插于兩側,紅緞綁于髫上,素衣小盤扣扣的緊實,顯得有些俏皮。
那膝襪方沾了土,便脫下,用火燒了個干凈。
府中那些身姿顫顫的嚇人,雁寧只隨意睨了眼,指著小火堆,語氣不疾不徐,“我的東西,向來只用最好。”
翠兒還在咳血,雁寧沒什么動作,“包括是人。”
用完午膳,雁寧去拜見了祖母,見到那氣質不凡的老婦,她上前一把圈住祖母的手,表情嬌潑。
“早先便聽聞老太太尊貴,今日一見更是龍馬精神。寧兒拜見姐母。”
轉向椅上喝茶人,那人神色冷漠,眉眼間盡是疏離,可嘴角掛著笑,“也見過妹妹了。”
雁華章共納三房,除卻已故正妻。兩個姨娘皆是各懷心思,尤其二姨太及其女雁淑柔。
"雁淑柔…"談及她,雁寧眉宇間暗沉如墨,這個女人害得她一雙兒女雙亡。
將軍早有廢長立幼心思,而這雁淑柔又京城第一才女,能歌善舞,尤愛撫琴,奏的那曲兒百鳥朝鳳出神入化,有傳聞雁淑柔一曲,余音繞梁三日不止,竟是以歌醫好了皇后常年積郁成疾的心病。
而她,身為將軍府嫡女,鄉野丫頭平日里慣會舞刀弄槍,琴棋書畫無一長處,更是笨拙愚鈍,一字不識。
坊間有言,說她雁寧提槍走馬不慎傷及三姨娘云氏,以至于三姨娘腹中胎兒化為血水,再不能有孕。旁人聽聞,只說這將府嫡女放浪形骸,無法無天,天煞孤星。克死母親又連累整個家族。
于是有大大小小的流言蜚語關于將軍府,不利于臉面的便全記雁寧帳上。
偏生她是個武癡,平日里閑言碎語她慣會隔絕在外,也難怪曾經步履維艱無一人伸以援手。
而今時不同往日,她要爭要搶,要拋下這人淡如菊的荊棘,要將屬于雁寧的一切都分毫不差的奪回來。
她笑看祖母,“祖母,寧兒素來喜靜,又是個愛玩刀的,終日唯恐誤傷他人,因此撤下了些人手,祖母莫見怪。”說完,雁寧又看了眼雁淑柔,“妹妹正值年華,院中大小事務皆缺人打點,不如就將我院中的那些丫鬟讓給妹妹如何?”
說到"讓"字,她刻意加重了語氣,表明自己始終是嫡女。家國仇恨無法撇去,可她習慣隱藏自身情緒,便是收放自如。
而見雁淑柔仍是不咸不淡的坐在椅子上,手把玩著茶盞,亦是個不顯山不露水的。微微一笑就輕松接過話茬,“有姐姐這份好意妹妹心領。只是…聽說姐姐今早發了好大一通脾氣,父親身子骨硬朗,可祖母老了,姐姐,日后你的脾氣應該收一收。”
一句話便能將禍水引到她身上。
“妹妹有心,這些下人不知禮數慣了,也該收拾了。至于祖母,寧兒來是為了請罪,實在是不想臟了祖母的手去教這些下人。”
“也對,既然姐姐如此勞碌,日后就由妹妹代你效勞,以表我對祖母的一片孝心啊。”
兩人惺惺作態的讓旁人看來倒是融洽,雁老太太高興,遞了個酥仁雪花糕給雁淑柔,年紀大了,咧嘴笑開便滿臉皺紋。
不愿再留,雁寧起身一躬腰,“祖母,寧兒此番舟車勞頓,實在是有心無力,眼瞧著秋狩將至,到那時,寧兒自會為祖母獵一匹雪山白狐為您做貂。”
話罷,看著老太的點頭,她便回到院子,從前自己為求重視,特意藏有心腹在府,喚作妙巧。此女正是為打探府中眾人喜好而存,自己曾經對她可謂是毫無保留的信任。
“妙巧。”輕喚一聲,遠遠便見一青衣女子迎面而來,頭發規規矩矩地盤好,神色不咸不淡。
“妙巧,幫我準備準備,我想偷摸出府給父親準備生辰禮,之前聽說父親一直想尋一把泣血寶劍,我差人打聽到是在南市四方閣,你去幫我取來,我也順便去北市置辦些珍品。”雁寧抓著妙巧的手,神色中滿是希冀,妙巧聽罷,手快地給雁寧整好衣物,旋即便匆忙出府。
翻身上的后院墻,不高,剛好有草垛接著,雁寧沒往下看便向下一躍,落地幾乎無聲無息。
出了府,雁寧壓根沒走北市十里街,妙巧為她安插在府中的眼線,可惜這人兩頭倒。而收拾一個無關緊要的半廢之棋,無需大費周章。
這樣聰慧的人同她與雁淑柔間游走,當然,也想必只有堂堂第一才女的好妹妹有這能耐。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恐怕要真想尋江湖異士,就只能到……
雁寧抬頭看那用金漆涂制的牌匾。
"靖鈴,我不信收不了你。"行至炊燈閣門前,那涂脂抹粉的老鴇一見雁寧,便是賊笑不已,扭著跨,一步一生風的朝素衣公子漫步而來。
繡鞋采得地上,答答的直響。
雁寧生有副好皮囊,束了胸,扎著高髻,一條綾羅紅絲帶直垂至肩,要比男兒更颯爽上三分。
這老鴇是個眼尖兒的,見她氣質不俗,忙領了幾個妙姑娘,個個腰細臀翹,唇紅齒白柳細眉,只是個個千篇一律,情色俗不可耐。
“我要見這兒的頭牌。”雁寧嘴邊掛笑,揮手便出一錠子銀元。看的那些姑娘們笑的花枝亂顫,腰也也直不起,個個如有雨后牡丹,折得艷艷。
有個白的像雪的妙仙兒直纏住她的手臂,萬般柔情化作一灘水,開口便公子公子的叫,惹的雁寧脊背發毛。
還有些衣衫不整,香肩半露,湊到她跟前,神情嫵媚。
那些坐在樓里醉的客人躺在地上,紫皮大貂沾上酒水,被姑娘們扯了去,藏在裙底,臉上不顯心虛,反而是愈發高興,同他們推杯換盞。
來這種地方不多,她一聞著那粉塵味兒,心里就好不自在,于是只得目光萬般無奈的望向老鴇。
這人是個人精,一嗅出她的不耐,便堆著笑,皺紋疊在一起,上了年紀卻比那些姑娘更有韻味。
扯開那姑娘,老鴇聲音細細,腰間那綢帶給她扭的東撇西歪,拿手指著樓上,邊走邊回頭,小步顫顫,“公子樓上請。”
終于得以抽身,雁寧笑得臉上肌肉都酸,不涉世事的小姑娘平日里都是來這聽曲兒,哪應付過這場面,一盯那些肥頭大耳的顧客,她便頻頻蹙眉,銀牙緊咬。
到了間裝飾雅致的門前,這老鴇眼神粘膩的看她一眼,隨后扯嗓子直叫喚:“靖鈴,這兒有位公子點名要你,可是上上等的貴客,你招待仔細些。”旋即,拿塊湘妃帕唔著嘴輕笑,一步扭三回的下了階。
好半晌門內才探出頭一姑娘,怯生生的望著她,聲音低低,引著雁寧向屋里走去。剛踏進門,松針味兒便直涌鼻尖,如前日一般,椅上女郎捧著琵琶奏曲兒,眼睫透出那琥珀色瞳仁,遮著光。
雙方一時靜默,小曲兒珠落玉盤,撫琴的人絕非池中之物,能奏出這樣音調之人,世間絕無僅有。
直至曲畢,那木椅上的第一頭牌才終是抬頭,眼里五光十色,前先那猙獰可怖的煞鬼痕跡再不見半分。
“早先便聽聞姑娘風姿綽約,今日一見果真天下絕色,在下可否討教這曲目一二。”雁寧抱拳躬身,行止間頗具脫俗之色。
只是不見任何人答,她掃過椅上那人,呼吸一滯
女人兩唇微張,翕動著嘴,神色悲戚,只幽幽唱道:“含情凝睇謝君王,一別音容兩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