羯族游騎退去后的第三天,林深跟著殘兵來到了一個名為“望川”的塢堡。塢墻是用夯土筑成的,高三丈有余,墻頭插著密密麻麻的削尖木桿,幾個手持弓矢的守衛(wèi)正警惕地掃視著遠方。
“林小子,你這傷得找個大夫看看。”同隊的王二柱把他扶到塢堡門口,這人就是那天在哨位上幫他的漢子,臉上有一道從眉骨延伸到下巴的刀疤,笑起來格外猙獰,“聽說堡主家有個老郎中,醫(yī)術不錯。”
林深點點頭,左臂的傷口已經(jīng)開始發(fā)炎,紅腫得厲害,夜里常常疼得睡不著。他知道在這個年代,一點小傷都可能致命,必須盡快處理。
塢堡的大門緩緩打開,一個穿著青色襕衫、留著山羊胡的中年文士走了出來,身后跟著幾個手持長矛的護衛(wèi)。文士先是打量了一下這群殘兵,目光在林深身上停留了片刻,眉頭微蹙:“你們是從何處來的?”
“回先生,”王二柱連忙躬身行禮,“我們是潁川郡的府兵,原本來接應望川塢,沒想到半路上遭了羯狗伏擊,只剩下這十幾個人了。”
文士名叫蘇明遠,是望川塢堡主的幕僚。他聽完王二柱的話,臉色沉了沉:“潁川那邊……已經(jīng)失守了?”
王二柱低下頭,聲音有些哽咽:“城破那天,我們正在外圍巡邏,回不去了……太守大人他……”
蘇明遠嘆了口氣,擺了擺手:“先進來吧。堡里糧食也不多,只能給你們每人每天兩升粟米。有傷的去東院找陳老丈看看。”
進了塢堡,林深才發(fā)現(xiàn)這里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塢堡中央是一片空地,十幾個孩子正在追逐嬉戲,看到他們這些帶傷的士兵,嚇得連忙躲到大人身后。周圍是一排排簡陋的土屋,不少墻壁上還能看到箭簇留下的痕跡。
“這邊走。”王二柱拉了拉林深的胳膊,把他帶到東院。院子里已經(jīng)有幾個傷兵在排隊,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者正給一個斷了腿的士兵包扎,動作麻利,神情專注。
輪到林深時,老郎中解開他胳膊上的麻布,眉頭立刻皺了起來:“這傷口怎么處理的?都化膿了。”他拿起一把磨得發(fā)亮的小刀,在火上烤了烤,“忍著點。”
林深咬緊牙關,看著老郎中把化膿的肉一點點割掉,疼得渾身發(fā)抖,冷汗浸濕了后背。但他一聲沒吭,只是死死盯著墻角的一束野菊花。他知道,現(xiàn)在的疼痛是為了將來能活下去。
“好了。”老郎中撒上一些黑色的粉末,用干凈的麻布重新包扎好,“這是止血消炎的草藥,每天換一次。三天內(nèi)別碰水。”
林深道謝后,剛要起身,就聽到外面?zhèn)鱽硪魂囆鷩W。他和王二柱對視一眼,連忙走了出去。只見空地上圍了一群人,中間躺著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女,看樣子只有十三四歲,氣息微弱,臉上布滿了污垢。
“這是剛才在塢堡外發(fā)現(xiàn)的,”一個守衛(wèi)向蘇明遠匯報,“像是從羯狗那邊逃出來的。”
蘇明遠蹲下身,輕輕撥開少女臉上的亂發(fā),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少女的左臂空蕩蕩的,傷口處已經(jīng)結痂,但顯然是被硬生生砍斷的。
“造孽啊……”周圍的人發(fā)出一陣嘆息,不少婦女偷偷抹起了眼淚。林深的心也揪了起來,他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在這個年代,失去一條胳膊,基本就等于失去了活下去的能力。
“還有氣,”蘇明遠探了探少女的鼻息,對老郎中說,“陳老丈,麻煩你再看看。”
老郎中診脈后,搖了搖頭:“失血太多,又受了風寒,能不能挺過今晚,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蘇明遠沉默了片刻,對旁邊的一個婦人說:“張嫂,把她帶到你屋里,給她喝點熱粥。”
婦人猶豫了一下:“先生,家里的糧食……”
“從我這里支。”蘇明遠打斷她的話,語氣不容置疑。
林深看著這一幕,突然想起了什么。他走到蘇明遠身邊,低聲說:“先生,我有辦法或許能讓她好起來。”
蘇明遠愣了一下,上下打量著他:“你懂醫(yī)術?”
“不懂,”林深誠實地搖搖頭,“但我知道一種法子,可以防止傷口感染,還能補充營養(yǎng)。”他說的是煮沸消毒和補充鹽分,這些在現(xiàn)代是常識,但在這個時代可能沒人知道。
蘇明遠顯然不信,但看著少女奄奄一息的樣子,還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yī)的心態(tài)點了點頭:“你要什么?”
“我需要一口干凈的鍋,一些鹽,還有烈酒。”林深說。
很快,東西都準備好了。林深先把鍋洗干凈,裝滿水,用大火煮沸,然后把用來包扎的麻布放進去煮了一刻鐘。接著,他又把少量鹽放進碗里,用煮沸的水化開,這才對張嫂說:“等她醒了,每隔半個時辰喂她一點鹽水。傷口換藥的時候,先用煮過的麻布擦干凈。”
“這……有用?”張嫂一臉懷疑。
“試試吧。”林深也沒有十足的把握,但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最好辦法了。
接下來的幾天,林深一邊養(yǎng)傷,一邊幫著塢堡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他教士兵們用削尖的樹枝布置簡易的陷阱,告訴婦女們?nèi)绾伟岩安撕退诿滓黄鹬螅饶芄?jié)省糧食又能增加營養(yǎng)。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知識,卻讓不少人對他刮目相看。
蘇明遠更是經(jīng)常來找他聊天,問一些關于行軍布陣、守城防御的問題。林深雖然不是軍事專家,但他看過不少關于古代戰(zhàn)爭的紀錄片和書籍,知道一些基本的原理。他建議蘇明遠在塢堡外挖掘壕溝,在墻上多開幾個射箭的箭窗,這些建議都被一一采納。
第五天早上,林深正在幫著修補破損的盾牌,張嫂突然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林……林小哥,那個丫頭醒了!”
林深心里一喜,連忙跟著張嫂來到她屋里。少女已經(jīng)能坐起來了,雖然臉色還是很蒼白,但眼神有了神采。看到林深,她掙扎著想下床,卻被張嫂按住了。
“是這位小哥救了你啊。”張嫂對少女說。
少女看著林深,突然跪了下來,磕了三個響頭:“多謝恩公救命之恩!小女子趙靈兒,愿為恩公做牛做馬!”
林深連忙把她扶起來:“快起來,不用這樣。”他看著少女空蕩蕩的左袖,心里一陣發(fā)酸,“以后就安心在這里住下吧,大家都會照顧你的。”
趙靈兒點點頭,眼淚卻忍不住流了下來:“我爹娘……都被羯狗殺了……家里就剩我一個了……”
林深沉默了,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在這個亂世,這樣的悲劇每天都在上演。他只能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好活下去,才對得起你爹娘。”
就在這時,塢堡的警鐘突然響了起來。急促的鐘聲讓所有人都緊張起來,蘇明遠的聲音在外面響起:“所有人各就各位!羯族大軍來了!”
林深心里咯噔一下,跑到門口一看,只見遠處的地平線上,黑壓壓的一片正在靠近,旗幟上的狼頭圖案在陽光下格外刺眼。
這一次,來的不是游騎,而是真正的大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