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讀課的朗讀聲像潮水一樣，一波波漫過整間教室。

顧明月正數著窗臺多肉植物的葉子，剛數到第七片，教室后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李老師側身讓進一個男生。晨光從走廊斜照進來，正好落在他白襯衫的領口上。

顧明月握筆的手不自覺地收緊，是昨晚樓梯間的那個背影。

“同學們停一下，”李老師拍了拍手上的粉筆灰，“這是新轉來的陸言同學，大家歡迎。”

掌聲零零落落的。男生只微微點了點頭，額前的碎發垂下來，遮住了小半邊眼睛。

顧明月注意到他的睫毛很長，低垂著眼睛時，像攏著一層薄薄的陰影，把所有情緒都藏了進去。

“陸言剛從南城轉來，大家多照顧一下?！?

李老師目光在教室里轉了一圈，最后停在顧明月旁邊的空位，“就先坐那兒吧，跟明月做同桌。她筆記記得很細，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問她。”

陸言拎著一個黑色的雙肩包走過來，鞋底擦過地面，發出沙沙的輕響。

顧明月趕忙把堆在桌角的練習冊往自己這邊攏了攏，一不小心指尖磕到桌沿，疼得她微微一顫。

陸言放書包的動作很輕，幾乎沒有發出聲音。

顧明月轉過臉，想打個招呼，正好看見他從桌肚里往外拿東西，一支用得半舊的鋼筆，兩本筆記本，除此之外，什么也沒有。

“你好，我叫顧明月?！彼曇舯绕綍r軟了幾分，像是怕驚動了窗臺上的麻雀。

陸言整理筆記本的手指頓了頓，沒抬頭，只回了一個字：“嗯?！?

一個字的回應，像小石子投進湖里，剛漾開一圈漣漪，就沉底了。

顧明月的笑還掛在臉上，一時有些僵，只好趕緊轉回頭去假裝看書，耳朵卻悄悄燒了起來。

早讀下課鈴剛響，周一馳就從后排探過頭來，胳膊肘差點帶倒顧明月的水杯。

“新同學你好！我是周一馳，班里的體育委員！南城是不是特有意思？我暑假本來要去那邊音樂節的，結果被我媽押去上補習班了！”

陸言剛拿出數學課本，聞言只抬了下眼皮，睫毛輕輕一顫，什么也沒說。

周一馳也不覺得尷尬，撓撓頭又轉向顧明月：“哎，你昨晚那舞真的絕了！我拍的視頻發班群了，連蘇雨薇都說想學！”

“快刪掉?！鳖櫭髟掳櫫税櫭?。

“別啊，”周一馳拖長聲音哀嚎，一臉夸張，“就讓我留個紀念嘛！”

顧明月簡直拿他沒辦法，又好氣又好笑，順手抄起本書，作勢就要拍過去。

就在這時，她注意到蘇雨薇的目光輕輕掃過來，好像在陸言那邊頓了一下下，隨即嘴角一彎，朝他們笑著揮了揮手。

上課鈴正好打響。

李老師抱著作業本從過道走來，經過時又特意停下，對顧明月囑咐了一句：

“明月啊，陸言的學籍手續還有些沒辦完，這兩天的筆記你幫他多留意留意。”

“好的，李老師。”顧明月剛應下，就聽見桌底下傳來一陣細微的摩擦聲。

她低頭一看，陸言正在彎腰撿橡皮。

陽光落在他后頸上，映出一層細細的絨毛。

顧明月下意識把椅子往邊上挪了挪，悄悄給他騰出更多空間。

就在他直起腰的那一瞬間，她束在腦后的馬尾滑下了一縷頭發。發尾帶著淡淡的梔子香，輕輕掃過他的小臂。

陸言猛地縮回了手，像是被什么燙到一樣。指尖迅速在褲子上蹭了兩下。

快得幾乎讓人以為是錯覺。

顧明月的心跳突然空了一拍。她趕緊把那縷頭發別回耳后，耳根一陣陣發燙。

數學課講的是函數單調性。

顧明月有點走神。

轉筆的時候，她的手肘不知不覺就越過了桌上的“三八線”，輕輕碰到了陸言的練習冊。

筆尖一頓，在紙上點出個小黑點。

她慌忙縮回手。

卻看見陸言默不作聲地把練習冊往自己那邊挪了一點。

他始終沒看她，睫毛低低垂著，在下眼瞼投出一小片陰影。

顧明月突然想起昨晚在樓梯間撿到的那枚?；铡粫撬舻模?

“顧明月，”數學老師的聲音突然插進來，“你來說一下這道題的答案?！?

她猛地站起來，膝蓋“咚”地一聲撞上桌腿。

陸言握筆的手頓了頓，終于抬眼看向她。

他的眼睛很黑，像浸在清水里的黑曜石，看不出什么情緒，卻讓顧明月喉嚨發干。

“呃……”她盯著黑板上的函數圖像，腦子里一片空白。

就在這時，手邊的草稿紙被輕輕推過來一點。

上面寫著兩個淡淡的數字：-1，3。

是單調區間。

顧明月怔了怔，連忙報出答案。

老師點點頭，讓她坐下。

坐下的那一刻，她偷偷朝旁邊瞥了一眼。

陸言已經轉回臉看向黑板，只有耳根透出一點不易察覺的紅。

放學鈴響起。

顧明月收拾書包的動作慢了幾拍。

她看見陸言把那本邊緣磨白的筆記本塞進書包，封面朝下扣著，仿佛那是什么不能示人的秘密。

“那個，”她吸了口氣，鼓起勇氣開口，“如果你的筆記有哪里不清楚，我可以……”

“不用?！彼驍嗨?，拉鏈拉得飛快，“謝謝。”

說完就背起書包朝外走。

顧明月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這才想起筆袋里的?；者€沒有還給他。

早讀課前就特意放進去的，想著見面就還。

結果一整天都沒能找到合適的時機。

手指在筆袋里觸到那片微涼的金屬，顧明月輕輕嘆了口氣。

身后的周一馳正往書包里塞籃球，突然“咦”了一聲：

“陸言怎么往教務處那邊走了？轉學手續不是應該早辦好了嗎？”

顧明月探頭望向窗外。

那個穿白襯衫的身影正拐進教務處所在的小樓。夕陽將他的影子拉得細長，像一個沉默的省略號。

她捏著筆袋里的?；?，背面那個“言”字已經被她的體溫捂得溫熱。

教務處門口，有個穿西裝的男人等在那里。

離得遠，看不清表情。

只見他抬手拍了拍陸言的肩，動作里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意味。

陸言的肩膀明顯地僵了一下。

顧明月的心口微微一緊，仿佛被什么無形的東西輕輕攥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