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祠地牢第三層，從來不見天光。

空氣里混著鐵銹、燈油、陳血與灰燼的味道，像一口被封了千年的棺材。

石壁每隔十步便嵌一盞獸油燈，火苗慘綠，映得人臉浮出一層死魚的青灰。

凌塵背靠石壁，胸口劇烈起伏。

他左手攥著墨牙給的萬能鑰匙，右手無名刀仍在滴血——血不是他的，是方才那名“假墨牙”留下的。

腳步聲在長廊盡頭回蕩：

“噠……噠……”

極慢，卻每一步都踏在人心跳的空隙上。

凌塵側耳，聽見兩種截然不同的呼吸：

一個是墨牙——急促、紊亂，像被掐住脖子的野狗；

另一個是“另一個墨牙”——悠長、冰冷，帶著鐵鏈拖過地面的金屬摩擦聲。

長廊地面并非石板，而是一整塊烏金澆鑄，踩上去會發出“嗡”的低鳴。

烏金之下，暗紅色地火緩緩流動，如同一條被壓扁的巖漿河。

火光從縫隙透出，映得眾人影子在墻上扭曲、拉長，像一群掙扎的鬼。

空氣溫度極高，呼出的白氣瞬間被蒸干，但皮膚卻感到刺骨寒意——冷熱交疊，讓人產生時空錯位之感。

凌塵能感覺到心臟在胸腔里橫沖直撞。

三年倒計時像一把懸在頭頂的閘刀，而母親只剩一絲魂燈之火。

他余光瞥向墨牙——虎牙少年此刻抖得像篩糠，眼里全是破碎的恐懼。

“我妹妹……真的死了嗎？”墨牙的聲音低不可聞，更像在問自己。

凌塵沒有回答。

他握緊無名刀，刀身映出自己扭曲的臉：

左瞳銀色星云瘋狂旋轉，右瞳卻空洞得可怕——仿佛有兩個靈魂在爭奪同一具身體。

“哥哥，好久不見。”

牙鬼的聲音在地火長廊里回蕩，帶著金屬般的顫音。

墨牙喉嚨里發出一聲嗚咽，像被踩住尾巴的貓。

凌塵一步橫在兩人之間，刀尖指向牙鬼：“退后。”

牙鬼歪頭，紫色風燈微微抬起，燈光照出他眼底兩枚旋轉的紫色豎瞳。

“弟弟的心臟，我要了。”

他忽然咧嘴，露出缺了半顆虎牙的血紅牙床，笑得像裂開的瓷娃娃。

下一瞬，鎖鏈破空！

烏金鎖鏈擦過地面，爆出連串火星，直取凌塵咽喉。

凌塵俯身，刀鋒貼地掠出，銀弧如月。

“叮——”

鎖鏈與刀身相撞，巨響震得長廊嗡鳴。

烏金鏈分毫不損，凌塵虎口卻被震裂，鮮血順腕而下。

墨牙尖叫：“他的鎖鏈是陣鑰，不能硬碰！”

牙鬼手腕一抖，鎖鏈驟然分叉，化作九道火蛇，封死所有退路。

火蛇所過之處，空氣發出“噼啪”爆裂聲，連地火都被短暫壓制。

凌塵眼底銀芒暴漲，左耳黑霧涌出，凝成一只黑色手掌，硬生生抓住最近一條火蛇。

火蛇在黑掌中瘋狂扭動，發出嬰兒啼哭般的凄厲尖叫。

“還給你！”

凌塵低喝，黑掌反手一甩，火蛇倒卷向牙鬼。

牙鬼抬燈，紫火噴薄，將火蛇吞噬，發出滿足的“咕咚”聲。

“味道不錯。”他舔舔嘴唇，笑得更加歡愉。

牙鬼忽然拋起風燈。

燈罩炸裂，紫色豎瞳化作一枚巨大的眼球，懸于長廊穹頂。

眼球瞳孔收縮，一束紫光筆直照向地面。

烏金地板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裂縫擴大，地火噴薄而出！

火柱高達丈余，凝成一頭由巖漿與鎖鏈構成的火焰巨獸，形似螭龍卻無角，背生倒刺。

“吼——”

巨獸咆哮，熱浪掀翻墨牙，后者撞在墻上，噴出一口血。

凌塵心臟猛地一抽——血親溯源陣同步傳來灼燒感，母親魂燈搖搖欲滅。

怒火與劇痛交織，少年眼底星云炸裂，黑霧暴漲三丈。

“給我——碎！”

黑霧凝成一條猙獰鎖鏈，與火焰巨獸正面對撞。

轟隆！

長廊劇烈震顫，烏金地板寸寸龜裂，地火順著裂縫噴涌，如火山爆發。

凌塵雙手握刀，刀身銀光暴漲，化作十丈匹練，狠狠劈在巨獸背脊。

“咔嚓！”

火焰巨獸被劈成兩半，鎖鏈寸寸崩斷，紫光潰散。

牙鬼踉蹌后退，第一次露出驚愕神色。

“這不可能……秩序火種怎會敗給‘混沌’？”

凌塵不答，身形如電，一刀直取牙鬼咽喉。

刀光將至，牙鬼卻忽然笑了。

“時間到了。”

他抬手，斷齒鑰匙插入墻壁一處隱秘鎖孔。

“咔噠——”

長廊盡頭，祖祠地牢最深處，一道巨門緩緩開啟。

門后，傳來萬鬼齊哭般的尖嘯。

巨門之后，是一座倒懸的青銅殿。

殿頂朝下，殿底朝上，無數鎖鏈從穹頂垂落，末端系著一顆顆心臟。

心臟仍在跳動，卻呈透明水晶狀，內里封印著一縷縷顏色各異的氣運。

最中央，懸著一顆殘缺紫晶心臟——正是秩序火種本體。

而紫晶心臟下方，擺著一張供桌。

供桌第三塊青磚，被撬開一半，露出暗紅色檀木盒一角。

凌塵一眼認出，那是母親留給他的“禮物”。

墨牙顫聲道：“那是……陣眼鑰匙，也是‘焚祠’的開關。”

牙鬼站在倒懸殿門口，聲音忽然變得溫柔：

“哥哥，進來吧，我們一起回家。”

墨牙渾身發抖，眼淚混著血滑下火疤：“不……你不是我妹妹……你是火里爬出來的鬼！”

牙鬼笑容不變，抬手一招。

供桌上檀木盒自動飛出，盒蓋掀開，里面躺著一把匕首——

匕首通體透明，刃內封印著一縷雪白火焰，焰心竟是一截嬰兒指骨。

“焚心刃。”牙鬼輕聲道，“用它刺穿你的心臟，就能救出母親，也能……毀掉整個云荒。”

凌塵瞳孔驟縮。

他想起母親那句“能開竊天大陣，也能殺我”。

原來，這就是“殺我”的含義。

凌塵一步踏入倒懸殿，腳下鎖鏈“嘩啦”繃緊。

牙鬼抬手，斷齒鑰匙指向紫晶心臟：“刺下去，一切結束。”

凌塵卻轉向墨牙，聲音低啞：“你怎么選？”

墨牙咬緊牙關，火疤因充血而通紅：“我……我妹妹死在那場火里，我不能讓她的骨頭再被利用！”

虎牙少年忽然搶過凌塵手中無名刀，一刀劈向牙鬼。

牙鬼不躲不閃，鎖鏈揚起，纏住刀身。

“哥哥，你終于肯面對我了。”

鎖鏈收緊，刀身寸寸龜裂。

凌塵趁機飛掠，左手抓住檀木盒，右手黑霧凝鏈，直取紫晶心臟。

牙鬼怒吼，眼球燈罩炸裂，紫光化作千萬利刃。

倒懸殿劇烈搖晃，鎖鏈斷裂，水晶心臟紛紛墜落，在半空炸開成絢爛光雨。

凌塵左臂被光刃劃開，白骨森然，卻硬生生將焚心刃拔起。

刀尖轉向，對準自己心口。

“母親，我帶你走。”

就在刀尖即將刺入的瞬間——

“住手！”

一道蒼老聲音如雷貫耳。

倒懸殿穹頂，凌蒼雪踏空而立，掌心青玉印光芒大作。

“焚心刃若毀，云荒氣運盡散！凌塵，你當真要忤逆祖宗？”

凌塵抬眼，眼底銀色星云與紫色豎瞳交織，聲音冷得像冰：

“祖宗？他們從未把我當人。”

青玉印轟然砸下，化作山岳般巨掌。

凌塵反手一刀，焚心刃劃出一道雪白弧光，與巨掌相撞。

轟——

倒懸殿穹頂被劈開一道裂縫，天光透入。

裂縫外，正是云荒祖祠主殿！

大火，順著裂縫傾瀉而下。

烈焰瞬間吞噬倒懸殿。

鎖鏈融化，水晶心臟炸裂，氣運化作七彩洪流沖向夜空。

凌塵抱著檀木盒，拽起墨牙，沖向裂縫。

牙鬼被火浪掀翻，半邊身子瞬間焦黑，卻仍在笑：

“哥哥，我們還會再見的……在火里。”

凌塵沒有回頭，縱身躍出裂縫。

祖祠主殿已是一片火海。

雕梁畫棟在火中扭曲，神龕上的祖宗牌位噼啪炸裂。

烈焰映出少年決絕的側臉。

他抬手，焚心刃在掌心旋轉，刀尖指向殿外夜空。

“今日起，我與云荒——恩斷義絕！”

刀光劈開火海，一條通道筆直延伸向山門。

凌塵拖著墨牙，踏火而行。

身后，祖祠轟然倒塌，發出萬鬼同哭的巨響。

沖出山門的瞬間，大雪撲面。

凌塵單膝跪倒，大口喘息，焚心刃插在雪里，刃尖仍在滴血。

墨牙癱坐一旁，火疤被雪水浸得發白，喃喃：“妹妹……我帶你回家……”

忽然，天地寂靜。

風停了，雪懸在半空。

一只紫色豎瞳，自云層深處緩緩睜開。

冷漠、巨大、不帶一絲感情。

“棋子，歸位。”

聲音如洪鐘，震得群山簌簌。

凌塵抬頭，瞳孔收縮。

下一瞬，天穹撕裂，一只由紫火與鎖鏈構成的巨手自云端探下，直抓少年。

巨手五指間，懸著一顆熟悉的心臟——

凌青蘿的魂燈心臟，燈火已滅，只剩一縷青煙。

凌塵眥目欲裂，拔刀欲斬。

巨手卻在他頭頂三尺處停住，一根手指輕彈。

“叮——”

焚心刃寸寸崩裂。

碎片中，那截雪白指骨化作流光，沒入凌塵左耳缺口。

劇痛襲來，少年眼前發黑，卻聽見耳邊響起牙鬼最后的低笑：

“哥哥，火已點燃，我們——混沌海見。”

黑暗吞噬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