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心無浪
- 觀憶生
- 望汝安
- 1798字
- 2025-08-21 18:12:36
夕陽西下，為靜謐的漁村披上溫暖的暮色。云無憶坐在村東頭的老槐樹下，望著海面上點點歸帆，身形如雕塑般凝固，已有兩個時辰。
“無憶姐姐!看我爹今天捕到了什么!”清脆如銀鈴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少女小漁赤著腳跑來，裙裾沾滿泥點，手里提著一條仍在撲騰的海魚，臉上洋溢著純粹的笑容。
云無憶緩緩轉頭，目光落在小漁因奔跑而泛紅的臉頰上。六十年前，小漁的曾祖母也曾這樣向她奔來，舉著收獲的魚，帶著同樣燦爛的笑。時光對世人殘酷，于她卻格外寬容，未曾留下任何痕跡。
“很大的魚。”云無憶平緩地說，聽不出絲毫波瀾。她知道自己此刻應表現出驚喜，但她做不到。被剝奪七情六欲的她，所有反應皆源于理智判斷，而非內心的感受。
小漁早已習慣她的平淡，毫不在意地坐在一旁石頭上，嘰嘰喳喳說起今日見聞——父親的漁船險些被風浪掀翻，碼頭上李家和張家為漁獲爭執，晚上村里要祭祀海神。
云無憶安靜地聽著。她“喜歡”小漁來找她說話，雖然她并不懂得何為“喜歡”。只是理智告訴她，有人陪伴比獨處更符合常理。
“無憶姐姐，你從來都不會害怕嗎?”小漁忽然問，“上次風暴那么大，你家屋頂都被掀了，你還是這樣平靜。”
云無憶略作思忖。“恐懼無濟于事。”她選擇了一句實話。
小漁歪著頭，眼睛亮晶晶的：“我娘說你不是普通人，是海神賜給村子的祥瑞，所以幾十年容顏不改。你說，今晚我若誠心求海神保佑爹爹每次出海平安，他會答應嗎?”
“海神會聽到所有人的祈禱。”云無憶機械地回答。她自知并非祥瑞，只是受罰被貶入凡間的存在，但她從不解釋。
遠處傳來呼喚小漁的聲音。少女跳起來，將魚塞入云無憶手中：“給!娘說總是受你照顧，該答謝你。晚上祭祀記得來啊!”云無憶看著手中生命力正逐漸流逝的魚，感覺不到憐憫，也感覺不到收到禮物的喜悅。她站起身，朝自己的小屋走去。
路上遇到的村民皆對她恭敬頷首，稱她“云姑娘”或“云先生”。數十年來，她憑熟記的醫書和草藥知識治愈了許多村民的病痛。村民們既依賴她又畏懼她，除小漁外，無人敢與她親近。
行至村口小溪邊，云無憶注意到溪邊石上坐著一人。是個陌生男子，正低頭查看手臂，眉頭微皺。他衣著普通似旅人，氣質卻與村民迥異。
云無憶本欲徑直走過，但那男子抬起頭，目光與她相遇。
“姑娘，”他開口，聲線平穩卻帶一絲刻意的不自然，“在下途經此地不慎被巖石劃傷，可否指點醫者在何處?”
他伸出手臂，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正汩汩流血，染紅衣袖。傷口皮肉外翻，頗為駭人。
云無憶停步，理性分析：傷勢嚴重，需立即處理。她是村里最通醫術者，施救合乎情理。
“跟我來。”她簡短道，轉身引路。男子隨行其后，目光如實質般落在她背上。云無憶未覺不適，只將此歸類為“傷者對救助者的自然關注”。
小屋整潔近于空曠，除一床一桌一椅，便是滿墻藥柜與晾曬的草藥。云無憶讓男子坐下，取來清水、藥膏與布條。
“傷口很深。”她陳述事實，開始清洗血跡。
男子微微抽氣，似感疼痛，但目光始終鎖在她臉上：“多謝姑娘相助。在下蕭玦，途經此地，欲往鄰縣訪友。姑娘如何稱呼?”
“云無憶。”她應答，手上未停。清創、上藥、包扎，每個步驟精準如機械，無半分冗余。
蕭玦注視她毫無波瀾的面容，忽然問：“這傷口看來可怕，姑娘不覺得心驚嗎?”
云無憶抬眼看他，復又低頭處理傷口：“傷口只是傷口。心驚無助于治療。”
“姑娘行醫多年，見慣生死傷病了吧?”蕭玦聲線里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
“病痛傷亡是常事。”云無憶系好布帶結，“三日勿沾水，每日換藥一次。你可走了。”
如此直接的逐客令令蕭玦微挑眉，但他迅速恢復平靜，起身拱手：“多謝云姑娘，藥費··…”
“不必。”云無憶已開始清洗用具，背對于他，顯然對話已終。
蕭玦駐足片刻，目光復雜地審視她挺直的背影，終轉身離去。至門口，他忽回首：“云姑娘似對痛苦司空見慣。”
云無憶放下器皿，轉身面對他，眼神空寂如古井：“痛苦是生命的常態，無需特別關注。”
兩人對視片刻，蕭玦眼中掠過一絲難以解讀的緒色，最終頷首離去。
云無憶繼續清理著器皿，思考著：一位陌生人，傷口整齊無碎石屑，應當非巖石劃傷。且此人問題過多似乎有意探問，但這些信息對于她來講無關緊要，隨之拋在腦后。
她不知，走出小屋的蕭玦于轉角處看著自己被完美包扎的手臂，面上此時毫無痛色，他低語：
“果真是毫無反應…連本能的不忍心都沒了嗎…懲罰徹底。”
夜幕降臨，海風送來咸澀的氣息，云無憶獨自坐在窗前，看著窗外的星辰大海，等待下一次需要她“理性”出手的時刻。
她的世界，一如既往，毫無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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