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井中骨

林墨終究還是回了陰槐巷。

這次是陳半仙陪著來的。兩人帶著鐵鍬和羅盤，白天就進了那棟小樓。房東老太太沒攔著，只是塞給林墨一包糯米，說：“灑在井邊，能鎮住邪祟。”

小樓的客廳地板是后來鋪的水泥，陳半仙拿著羅盤在屋里轉了三圈，最后停在墻角：“就在這兒。”

鐵鍬下去，水泥塊碎裂的聲音在空屋里格外刺耳。挖了不到半米，就碰到了木板。撬開木板，一股濃烈的腥臭味涌了上來，像是腐爛的水草混著鐵銹。

下面果然是口井，井口用青石砌成，邊緣爬滿了青苔。井不深，借著從窗戶透進來的光，能看到井底積著黑綠色的水，水面上漂浮著些破爛的布料。

“她就在里面，”陳半仙往井里撒了把糯米，糯米落在水面上，瞬間沉了下去，“得把尸骨撈上來。”

林墨自告奮勇下井。他找了根粗繩子，一端系在房梁上，另一端綁在腰上。陳半仙在上面拉著繩子，他順著井壁慢慢往下爬。

井壁濕滑，長滿了苔蘚，好幾次腳都差點打滑。越往下，腥臭味越濃，還夾雜著一股淡淡的脂粉香，像是老式的雪花膏。

快到井底時，他看到水面上漂著個東西，像是個人形。他伸出手去撈，指尖碰到的不是布料，而是冰涼堅硬的骨頭。

他心里一緊，用力把那東西拽了上來。是一具骸骨，骨架不大，應該是個女人。骸骨上還掛著些破爛的藍色布料，正是蘇晚穿的那件旗袍。

就在他抱起骸骨的瞬間，井底的水突然劇烈地翻涌起來，黑綠色的水波里，浮出一雙青布鞋，正是他之前在木盒里看到的那雙。

鞋子漂到他腳邊，像是有人遞過來似的。

林墨的心跳得厲害，他彎腰撿起鞋子，揣進懷里。然后抱著骸骨，對上面喊：“拉我上去！”

陳半仙趕緊往上拉繩子。就在林墨快要爬出井口時，他忽然感覺腳踝被什么東西抓住了，冰冷刺骨，像是有人在水下拽著他。

他低頭一看，井底的水面上，浮出一張浮腫蒼白的臉，正是蘇晚。她睜著那雙白蒙蒙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嘴角咧開一個詭異的笑容。

“帶我走……”沙啞的聲音從水下傳來，帶著濃濃的水汽。

“蘇晚，”林墨咬著牙，舉起手里的桃木片，“你的鞋我拿到了，尸骨也會好好安葬，你該走了！”

桃木片的光芒讓蘇晚的手縮了一下，但她還是不肯松開。井底的水越涌越急，像是要把整個井都填滿。

“她不想走，”陳半仙在上面大喊，“她怕再次被埋在這里！”

林墨忽然想起陳半仙說的話，蘇晚是被債主逼死的，死后還被符咒困住，永世不得超生。她不是不想走，是不敢走。

他深吸一口氣，對著井底說：“我向你保證，會把你和鞋子一起燒了，讓你干干凈凈地去投胎。不會再有人困住你了。”

他的聲音在井里回蕩，井底的水漸漸平靜下來。抓住他腳踝的手也松開了，蘇晚的臉慢慢沉入水中，消失不見。

林墨被拉上井口時，渾身都濕透了，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他把骸骨和鞋子交給陳半仙，兩人不敢耽擱，立刻帶著東西離開了小樓。

他們在槐樹下挖了個坑，把骸骨和鞋子放進去，澆上煤油點燃。火苗竄得很高，映紅了半邊天。火光中，林墨似乎看到一個穿藍旗袍的女人身影，她穿著那雙青布鞋，正一步步向遠方走去，背影漸漸變得透明，最后消失在夜色里。

火滅了，只留下一堆灰燼。陳半仙在灰燼上撒了糯米，又念了段經文。

做完這一切，兩人都松了口氣。

林墨低頭看了看手腕，那道淡青色的印記已經消失了。

“結束了？”他問。

“結束了，”陳半仙拍了拍他的肩膀，“她走了。”

林墨抬頭望向老槐樹，月光透過枝葉灑下來，樹影在地上安靜地臥著，不再扭曲蠕動。風吹過，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在低語，卻不再讓人覺得恐懼。

他終于可以真正離開陰槐巷了。

后來，林墨再也沒回過那個地方。但他總會想起那棵老槐樹，想起那個穿藍旗袍的女人，和她那雙找了幾十年的繡花鞋。

他知道，有些故事，無論過了多久，都會留在原地，等著被人想起，或者被人遺忘。而陰槐巷的故事，大概就像那棵老槐樹的影子，會一直留在那里，纏繞著每一個曾經走進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