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蘭中央火車站的喧囂程度，是都靈那邊的升級版。

各種語言、各種膚色的人流像渾濁的河水一樣涌動，巨大的電子屏上不斷刷新著班次信息，廣播里甜美的女聲用意大利語和英語播報著，一切都顯得匆忙而冷漠。

李夢龍背著包，像一顆被扔進河里的石子，瞬間就被淹沒了。

他手里緊緊攥著那張寫著電話號碼的紙條，另一只手捏著吃了半個的冷披薩，感覺自己像個走錯片場的群眾演員。

“先生，請問去米蘭內洛訓練基地怎么走？”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看起來像是工作人員的人，用磕磕巴巴的意大利語夾雜著英語問道。

工作人員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神在他那身洗得發白的運動服和破背包上停留了片刻，才懶洋洋地指了個方向：

“地鐵紅線，到終點站羅鎮，然后轉乘72路巴士。祝你好運，孩子，去追星嗎？這個時間點一線隊估計都訓練完了?！?

李夢龍沒解釋，低聲道了謝，像個土包子一樣笨拙地鉆進地鐵站，差點被閘機夾到，又手忙腳亂地研究了好一會兒自動售票機，才終于踏上了前往城市郊區的列車。

地鐵越來越空，窗外的風景也從繁華的都市變成了略顯荒涼的郊區。他的心跳隨著目的地的臨近，又開始不爭氣地加速。

AC米蘭。

紅黑軍團。即使近年來有些沒落，但對于他這樣一個從小看足球長大的孩子來說，這個名字依然象征著圣殿。

而他現在，正拿著一張小紙條，要去叩響圣殿的后門。

這感覺……太……太他媽虛幻了。

當他終于站在米蘭內洛氣派的大門口時，這種不真實感達到了頂峰。

與尤文圖斯現代感十足的基地不同，米蘭內洛顯得更有歷史沉淀感，綠樹成蔭，但設施看起來同樣頂級。門口的保安顯然嚴格得多。

“姓名？預約？”保安面無表情地攔住了他。

“李夢龍。我……我找詹盧卡·法切蒂先生。是他讓我來的?！彼s緊掏出那張已經被手汗浸得有點軟的字條。

保安核對了一下內部名單，又用內線電話確認了一下，才揮揮手放行，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和……好奇？似乎法切蒂提前打過招呼。

一個工作人員把他領了進去，但沒有帶他去更衣室或者訓練場，而是把他帶到了……一片偏僻的、看起來像是給青年隊替補或者試訓球員使用的訓練區域。

法切蒂已經等在那里了，依舊穿著那身筆挺的風衣，像來視察工作的領導。他身邊還站著一個穿著AC米蘭訓練服、臉色黝黑、表情嚴肅的中年教練。

“還算準時，中國人?！狈ㄇ械倏戳丝词直?，語氣平淡，“這位是U20青年隊的助理教練，卡爾洛·曼奇尼（不是那個名帥）。你接下來的幾天，歸他管?！?

曼奇尼教練用鷹隼般的目光上下掃視著李夢龍，毫不掩飾臉上的懷疑和不耐煩：

“詹盧卡，你確定沒搞錯？就這身板？你看他的小腿，不像是有爆炸力的樣子。我們缺前鋒，但不是缺雜技演員。”

法切蒂推了推眼鏡：“看看又不花錢，卡爾洛?；蛟S有驚喜呢？”他轉頭對李夢龍說，“去那邊更衣室換衣服，給你十分鐘熱身。然后，讓我們看看你除了那張紙條，還有什么別的本事。”

李夢龍換上了一套臨時給他的、沒有號碼的紅色訓練背心和黑色短褲，感覺布料都比尤文青年隊的要高級一點。

他走到訓練場邊開始慢跑熱身，能感覺到曼奇尼教練和法切蒂的目光一直像探照燈一樣跟著他。

幾個提前到來熱身的米蘭U20隊員也注意到了他，投來好奇和審視的目光，低聲交談著。

“那是誰？新來的？”

“亞洲人？日本人？”

“看起來不怎么樣啊，瘦得像根竹竿?！?

“聽說是法切蒂先生從街上撿來的……”

“街頭藝人？來表演空翻的？”

哄笑聲隱約傳來。

李夢龍低著頭，假裝沒聽見，但手指卻緊緊攥了起來。

這種感覺，太熟悉了。仿佛又回到了在尤文被排斥的日子。

熱身完畢，曼奇尼教練毫不客氣地把他叫到場中。

“好了，小子。法切蒂說你彈跳不錯?！甭婺嶂噶酥概赃呉粋€助理教練手里拿著的彈跳測高器，“去，跳幾下看看。讓我開開眼。”

又是測試。李夢龍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他走到測高器下，集中精神，努力回想野球場那一刻的感覺，回想對抗費拉里的感覺……

起跳！

高度：65厘米。對于一個足球運動員來說，優秀，但絕不到驚世駭俗。

曼奇尼教練發出一聲毫不掩飾的嗤笑，看向法切蒂，眼神像是在說“你看，我就說吧”。

法切蒂眉頭微皺，但沒說話。

李夢龍咬牙，再次起跳。

63厘米。

第三次：67厘米。

波動不大，始終在一個“優秀青年球員”的范圍內，但離“怪物”級別差得太遠。

別說撞碎玻璃了，連讓人眼前一亮都做不到。

“這就是你說的‘驚喜’，詹盧卡？”曼奇尼教練攤開手，語氣充滿了嘲諷，“我們青年隊里能跳這么高的不少于五個！我浪費了早上的咖啡時間來看這個？”

法切蒂的臉色也有些掛不住了，他走到李夢龍面前，語氣冷了下來：“小子，你在耍我嗎？昨天在野球場，你不是這樣的。”

李夢龍滿臉通紅，汗水順著額角流下，不知道是累的還是急的：“我……我不知道……它時靈時不靈……我需要……需要一點對抗，或者……需要球……”

“需要球？”曼奇尼教練不耐煩地打斷他，對場邊一個隊員喊道，“馬里奧！扔個球給他！讓他跳！”

一個隊員懶洋洋地把球扔了過來。

李夢龍看著空中飛來的足球，深吸一口氣，再次奮力起跳！

他碰到了球！甚至頂得還不錯！

但高度……依然只是七十厘米左右。

“狗屎！”曼奇尼教練徹底失去了耐心，對著法切蒂抱怨，“詹盧卡，我的時間很寶貴！U20聯賽下周就開始了！我沒空在這里陪一個……一個狀態起伏不定的彈簧腿玩測試游戲！他甚至連基本技術都糙得像砂紙！”

他指著李夢龍剛才停球時磕磕絆絆的動作。

法切蒂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看著李夢龍，眼神里的興趣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被浪費時間的惱怒：“所以，昨天只是運氣？一次偶然的超常發揮？看來是我看走眼了?！?

他揮了揮手，像是要趕走一只蒼蠅：“算了。曼奇尼，給他結半天訓練補助，讓他走吧。抱歉，浪費你時間了?！?

死刑判決，再次降臨。

而且這一次，來得更快，更干脆。

李夢龍站在原地，如同被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

巨大的失望和屈辱幾乎要將他壓垮。他甚至能聽到那些米蘭青年隊員毫不掩飾的嘲笑聲。

“果然是個騙子……”

“法切蒂先生也有看走眼的時候啊……”

“快滾吧，亞洲小丑！”

不行！

不能就這樣結束！

他好不容易才抓住這一絲曙光！哪怕是廁所里的燈也好！他不能再回到那條看不到希望的街上！

就在曼奇尼教練示意工作人員帶李夢龍去領錢走人的時候。

李夢龍猛地抬起頭，眼睛里布滿了血絲，他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吼道：“等等！”

所有人都被他這聲吼嚇了一跳，目光再次集中到他身上。

曼奇尼教練不耐煩地皺眉：“又怎么了？”

“再給我一次機會！就一次！”李夢龍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嘶啞，他的大腦在瘋狂運轉，試圖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需要……需要一點……情緒？”

“情緒？”法切蒂像是聽到了什么可笑的詞，“你以為你是演員嗎？還需要醞釀情緒？”

“不是表演！”李夢龍急切地解釋，語無倫次，“是……是那種感覺！被逼到絕路的感覺！或者……或者憤怒？或者……極度想要什么東西的感覺！對！就是那種……‘必須做到’的感覺！”

他回想起在尤文總監辦公室，那種極致的憤怒和不甘。

回想起面對費拉里挑釁時，那種想要把對方生吞活剝的爭奪欲。

甚至在野球場，那種被輕視后想要證明自己的沖動。

似乎每一次能力的爆發，都伴隨著一種極致的、強烈的情緒催化劑！

可是現在，他只有緊張、害怕和焦慮！這些情緒似乎只會抑制那種力量！

“我必須……我必須讓自己‘相信’……”李夢龍像是抓住了什么關鍵，喃喃自語，“相信我能做到？不……是相信我必須做到！相信如果不做到就會死？”

曼奇尼和法切蒂像看瘋子一樣看著他。周圍的隊員更是哄笑起來。

“嘿！他是不是嚇瘋了？”

“開始說胡話了！”

“需要我給你一拳頭幫你找找情緒嗎？”

李夢龍對他們的嘲笑充耳不聞。他閉上眼睛，努力屏蔽外界的一切干擾。

他需要一個“開關”。一個能主動觸發那種情緒的“開關”！

憤怒？現在更多的是恐懼和絕望。

對抗？現在沒人跟他認真對抗。

那……還有什么？

極度想要什么東西的感覺？

他猛地睜開眼，目光死死盯住了曼奇尼教練……手腕上的一塊表。那是一塊看起來就很貴的運動手表。

“教練！”李夢龍突然指著那塊表，用一種近乎偏執的、催眠自己一樣的語氣，大聲說道，“那……那塊表！我很喜歡！非常喜歡！”

曼奇尼教練一愣，下意識地捂住手表：“……什么？”

“如果我下一次起跳！”李夢龍的聲音越來越大，像是在對自己下咒，“如果能達到……達到……”他看了一眼測高器，心一橫，喊出一個離譜的數字，“如果能達到90厘米！你就把那塊表送給我！怎么樣？！”

全場瞬間安靜了。

所有人都用看精神病的眼神看著李夢龍。

90厘米？原地垂直起跳？那已經是NBA頂級扣將的水平了！對于一個足球運動員來說，簡直是天方夜譚！

曼奇尼教練被這莫名其妙的要求搞懵了，隨即氣極反笑：“哈哈哈哈！瘋子！你不僅是廢物，還是個瘋子！我的表？你知道這值多少錢嗎？”

“你敢嗎？！”李夢龍步步緊逼，眼睛赤紅，他必須把自己逼到絕路上，“如果我做不到！我不僅立刻滾蛋！我還會……還會圍著訓練場爬三圈！學狗叫！”

他必須給自己制造一個絕對不能失敗的理由！一個足夠羞恥、足夠刺激的理由！

曼奇尼教練被將住了，臉色鐵青。法切蒂也露出了極其古怪的表情，似乎想阻止，但又有點想看下去。

周圍的隊員開始起哄：“答應他！卡爾洛！”

“讓他爬！讓他學狗叫！”

“看他怎么收場！”

曼奇尼教練騎虎難下，咬著牙，一把將手表摘下來，狠狠拍在旁邊的小箱子上：“好！我就跟你賭！你要是能跳到90厘米，這表歸你！你要是跳不到！就給我立刻趴下學狗爬！然后滾出米蘭內洛！”

賭約成立！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鎖定了李夢龍和那臺測高器。

李夢龍深吸一口氣，感覺心臟快要跳出胸腔。賭注已經壓下，退路已經被自己徹底斬斷！

失敗=極致的羞辱+滾蛋。

成功=……一塊他根本不想要的手表？

不！成功=證明自己！=留下的一線希望！

他閉上眼睛，不再看任何人，不再聽任何聲音。

他在心里瘋狂地對自己吶喊，催眠：

**“想要那塊表！想要那塊表！想要得發瘋！得不到就去死！”**

“跳不到90厘米就是廢物！就該像狗一樣爬出去！”

“必須跳起來！必須碰到！必須！”

他把自己想象成一個窮瘋了的人，那塊表是唯一的寶藏。

他把自己想象成一個被羞辱到極致的人，這是唯一的復仇。

他甚至把自己想象成在歐冠決賽最后一分鐘，需要頭球絕殺的英雄！

各種極端情緒被他強行捏合在一起，如同高壓鍋一樣在體內積聚！

他的小腿肌肉開始不受控制地輕微顫抖，不是因為疲勞，而是因為某種力量正在瘋狂地匯聚、壓縮、等待著爆發的那一刻！

就是現在！

李夢龍猛地睜開雙眼！眼神里是一種近乎瘋狂的專注和渴望！

他喉嚨里發出一聲低沉的、如同野獸般的嘶吼！

蹬地！

起跳！

這一次，聲音都不一樣！不是沉悶的撞擊聲，而是一種充滿力量感的、爆炸般的轟鳴！

他的身體如同安裝了超級彈簧，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違背物理常識的速度和效率，瘋狂地向上躥升！

高度計上的數字瘋狂跳動！

70！80！90！95！

他的手指最終超過了95厘米的標記線！

整個訓練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落回地面的李夢龍，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渾身都被汗水濕透，雙腿肌肉因為過度發力而在微微痙攣。

他抬起頭，看向那靜止在95厘米的高度標記，然后又看向旁邊小箱子上那塊孤零零的手表。

他做到了？

他他媽真的做到了？！

曼奇尼教練張著嘴，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眼睛瞪得如同銅鈴，仿佛看到了外星人登陸地球。

法切蒂手里的公文包“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金絲眼鏡后面的眼睛閃爍著極度震驚和……狂喜的光芒！

那些之前還在嘲笑的青年隊員，此刻全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臉上只剩下駭然和難以置信。

李夢龍緩緩走過去，拿起那塊沉甸甸的手表，遞到還處在石化狀態的曼奇尼教練面前。

他的聲音因為脫力而有些虛弱，但卻帶著一絲如釋重負和……詭異的平靜：

“教練……”

“表，我就不用了?！?

“現在……”

“我能留下來……試試了嗎？”

曼奇尼教練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回過神來，看著遞到面前的手表，又看看李夢龍，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表情復雜到了極點。

羞辱、震驚、難以置信、還有一絲撿到寶的狂喜……各種情緒在他臉上打架。

法切蒂搶先一步，猛地沖過來，一把抓住李夢龍的胳膊，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變調：“你……你是怎么做到的？！剛才那種高度……那種爆發力……你……”

李夢龍感受著體內殘余的力量感和肌肉的酸痛，露出了一個極其疲憊的、卻又帶著點自嘲的笑容：

“**沒什么秘訣，先生。**”

“**就是……**”

“**特別想要一塊……我根本不想要的手表而已。**”

法切蒂和曼奇尼教練對視一眼，兩人眼中都充滿了巨大的困惑和更加巨大的興趣。

這個中國小子……

似乎掌握了一種……

**非常規的、有點神經病的……**

**但好像確實能用的……**

**自我驅動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