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場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聚光燈一樣打在顧今云身上。

燕子京在旁邊急得快把自己的衣角給搓出火星子了。

顧今云看著眼前這位英氣逼人的“少年郎”，心里暗道一聲麻煩。

跟燕子京那種直腸子選手不同，蘇清黎這種學霸型“杠精”，跟她扯玄的沒用。

她要的是證據，是出處，是邏輯鏈。

硬撐，肯定會露餡。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換個賽道。

他清了清嗓子，不答反問：“這位公子，請問，眼見一定為實嗎？”

蘇清黎愣了一下，顯然沒料到他會突然跳到一個哲學問題上。

她沉吟片刻，答道：

“《荀子》有云：‘目見之，耳聞之，而以為君子，不可以知。’可見，眼見，未必為實。”

答得滴水不漏。

“說得好！”

顧今云撫掌一笑，

“既然眼見未必為實，那書上寫的，就一定為實嗎？”

“這……”蘇清黎一時語塞。

“典籍乃前人所著，前人亦是人，是人，便有其局限性。”

他乘勝追擊，開始輸出自己的核心觀點，

“我們后人讀書，是為明理，是為求真，而不是將前人之言奉為金科玉律，不敢越雷池一步。若如此，與刻舟求劍何異？”

這番“歪理”一出，周圍的讀書人紛紛點頭，深以為然。

蘇清黎的眉頭蹙得更緊了，但眼神里的挑戰意味卻更濃。

“先生所言，確有幾分道理。但若無典籍為基，我等又何以辨真偽，明是非？先生口中的‘分子結構’之說，新奇有趣，但終究是空中樓閣，無據可考，難免有嘩眾取寵之嫌。”

她還是不肯放過這個點。

顧今云笑了。

“公子，你說的‘據’，是書本上的文字。而我說的‘據’，是天地間的至理。”

他站起身，拿起桌上的一杯茶對著陽光。

“敢問公子，為何這茶杯在水中，其影會彎折？”

蘇清黎不假思索：“此乃光影之幻，不足為奇。”

“那為何會有幻？其理何在？”他追問。

“這……”

她再次被問住。

這個問題，已經超出了經義典籍的范疇。

“在我看來，這世間萬物，皆由無數個肉眼無法看見的、名為‘分子’的微小顆粒構成。”

顧今云開始了的“科普”，

“水有水的分子，茶杯有茶杯的分子。光線穿過不同的‘分子群’，其路徑便會發生偏折，故而，我們眼中之影，便彎了。”

“此理，放之于瓷器、書畫之上亦然。這，便是我說的‘據’，是格物致知之據，而非故紙堆之據。”

這一套“民科”理論，結合了初中物理的光學折射和一點點物質構成的基本概念。

聽起來玄之又玄，但仔細一想，又仿佛能自圓其說。

至少能把在場的所有人，包括蘇清黎，都唬得一愣一愣的。

蘇清黎站在原地，手里的折扇無意識地開合著，顯然陷入了劇烈的思想斗爭。

那雙明亮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現了迷茫和……一絲興奮？

那種發現新大陸的興奮。

就在這時，一個氣急敗壞的聲音打破了沉思。

“一派胡言！簡直是一派胡言！”

“珍品閣”的八字胡掌柜再也坐不住了，帶著幾個伙計氣勢洶洶地沖了過來。

“你這個江湖騙子！在此妖言惑眾，敗壞我‘珍品閣’的聲譽！今天我非要報官抓你不可！”

顧今云看著他微微一笑。

正主終于來了。

等的就是他。

“掌柜的，稍安勿躁。”

他依然不慌不忙，

“你說我是騙子，我倒想請教一下，我騙你什么了？我在這里說書，分文不取，談何行騙？”

“你……你影射我店里賣假貨！”八字胡氣得跳腳。

“哦？”

他故作驚訝，

“我講的是前朝舊事，說的是防騙指南，何時提過貴店半個字？”

“莫非……是掌柜的自己心虛，對號入座了？”

“你！”八字胡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

圍觀的群眾也開始議論紛紛，看向他的眼神都變了。

就在這時，人群外又是一陣騷動。

錢多多——那個失魂落魄的冤大頭，在燕子京的鼓勵下雄赳赳氣昂昂地擠了進來。

他手里捧著那個被“翰墨軒”退回來的畫盒。

“孫掌柜！”

錢多多指著八字胡，大聲道，

“你賣給我的這副《仕女圖》，翰墨軒的蘇師傅說是假的！你今天必須給我個說法！”

八字胡一看，立刻換了副嘴臉，冷笑道：

“錢少爺，你這話可得有證據。古董買賣，離柜概不負責，這是規矩。”

“你說假就假？我還說你拿回去之后，自己調了包呢！”

這是典型的無賴做派了。

錢多多被他一嗆，頓時又沒了底氣。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了顧今云身上。

連蘇清黎都停下了思考，饒有興致地看著他，想知道他怎么收場。

顧今云清了清嗓子，走下臺子，來到錢多多身邊。

“各位，真偽之辯，口說無憑。今天，我就現場給大家做個小小的‘實驗’。”

他從錢多多手里接過畫盒，高高舉起。

“我剛才說過，吳道子真跡，有龍涎香之味。而大部分仿品，為了做舊，會用一種特制的煙來熏。”

“這種煙，會留下一股極淡的硫磺味。一般人聞不出來，但是，有一種東西，對這個味道極其敏感。”

他神秘一笑，對燕子京使了個眼色。

燕子京心領神會，從懷里掏出一個布袋，打開。

一只雪白的小貓從布袋里鉆了出來，它看起來有點害怕，“喵嗚”地叫了一聲。

“貓？”所有人都愣了。

“沒錯，就是貓。”

顧今云把那只小貓抱在懷里，安撫地摸了摸它的頭，

“貓的嗅覺，比人靈敏百倍。現在，我們就讓這位‘鑒寶大師’，來給我們斷一斷真偽。”

說著，他在眾目睽睽之下，緩緩打開了那幅《仕女圖》。

然后，他抱著小貓慢慢地靠近畫卷。

奇跡發生了。

那只小貓剛靠近畫卷，突然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

像是遇到了什么極其討厭的東西，猛地從他懷里掙脫。

竄到一邊，對著畫卷發出一陣陣充滿警告意味的“哈氣”聲。

這個反應，比任何人的言語都更具說服力！

全場嘩然！

“天吶！真的有味道！”

“看來顧先生說的都是真的！”

“黑店！這是家黑店！”

八字胡掌柜的臉瞬間變得慘白，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頭上滾落。

他知道，他完了。

顧今云抱著胳膊看著他，笑瞇瞇地說：

“孫掌柜，現在，你還有什么話好說嗎？”

蘇清黎站在一旁，看著這戲劇性的一幕，看著那只炸毛的小貓，再看看云淡風輕的顧今云。

那雙美麗的眼睛里，第一次閃爍起了名為“欽佩”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