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完最后一筆,王默把筆帽套好,隨手將畫本塞進桌洞,動作自然得像只是收起一塊橡皮。
她從書包里抽出數學練習冊,平放在桌面上,翻開到老師昨天布置的頁碼,坐姿也悄悄調整了些,后背挺直,目光落在習題上,仿佛剛才那個低頭畫畫的瞬間從未存在過。
陳思思剛把水杯扶起來,指尖還沾著點水漬,看見王默已經埋首在練習冊里,筆尖在草稿紙上沙沙演算,便識趣地沒再作聲。
她彎腰撿起滾到過道的橡皮,輕輕放在王默桌角,動作輕得像怕驚動了空氣。
王默的視線在習題上沒動,只是右手伸過來,指尖劃過桌面,把橡皮撥回自己這邊,全程沒抬頭。
老師在講臺上開始講解昨天的錯題,聲音平穩地漫過教室。
陳思思翻開筆記本,筆尖懸了半天,才在空白處寫下一個函數公式。
她的余光偶爾會掃過王默的側臉——對方的睫毛很長,垂下來時在眼瞼投下一小片陰影,眉頭微蹙,顯然是在琢磨哪道難題,神情專注得像在處理一件重要的事,完全沒留意到身邊人的局促。
課間操的鈴聲響起時,王默剛好算出最后一道題。
她合上練習冊,起身時瞥見陳思思還坐在座位上,手指反復摩挲著筆記本的邊緣。
王默沒說話,徑直走出教室,加入到排隊的隊伍里,背影干脆得沒有一絲猶豫。
小胖從后面追上來,拍了拍她的胳膊:“剛看陳思思把你橡皮碰掉了,沒事吧?”
“沒事?!蓖跄瑩u搖頭,目光落在操場盡頭的籃球架上,“下節體育課,要不要比跳繩?”
陽光把她們的影子拉得很長,王默的聲音輕快,像剛才那點小插曲不過是風吹過的痕跡。
而教室里,陳思思望著王默空出來的座位,手里的筆在紙上戳出一個小小的墨點,心里忽然有點空落落的——原來有些人真的可以把注意力收放得這么利落,不被旁人的動靜牽走半分。
——
課間操結束,教室里還飄著點粉筆灰的味道。陳思思攥著衣角,等王默回到座位,才小聲開口:“對不起?!?
王默剛把跳繩塞進桌洞,聞言轉過頭,臉上沒什么表情。
“昨天……是因為我被老師發現,才連累你也被叫家長的?!?
陳思思的聲音越來越低,手指絞著校服袖口,“我媽后來還說,要是我沒帶孔雀,你也不會……”
王默沒接話,只是“嗯”了一聲,尾音平平的,聽不出情緒。
這時,后排的建鵬和舒言走了過來,封銀沙也跟在后面。四個人在王默座位旁站成一排,像列整齊的小隊伍。
建鵬手里還捏著亮彩的馬尾辮,舒言的茉莉被他揣在口袋里,只露出點淺粉的裙角,封銀沙的黑香菱放在臂彎里,陳思思下意識地把孔雀往身后藏了藏。
“默姐,其實……”建鵬想開口說什么,被舒言輕輕拽了拽袖子。
王默抬起頭,目光從陳思思臉上掃過,依次落在建鵬、舒言、封銀沙身上,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水,沒有波瀾,也沒有笑意。
她就那么靜靜地看著,不說話,也不動。
空氣里有點悶,窗外的風吹進來,掀動了王默桌角的練習冊。
小胖的座位空著,他剛跟新同桌說要去小賣部買汽水,此刻大概正攥著零花錢往樓下跑。
陳思思的指尖更用力了,孔雀的藍紗裙被捏出深深的褶皺。
她以為王默會生氣,會像上次建鵬弄丟她的橡皮時那樣皺眉,可對方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那種平靜反而讓人心里發慌。
“我們……”舒言推了推眼鏡,想說點什么打破沉默,卻被王默突然收回的目光打斷。
王默低下頭,翻開練習冊,筆尖落在一道函數題上,仿佛剛才那片刻的注視只是錯覺。
她的側臉對著他們,陽光在她耳后投下一小片陰影,安靜得像什么都沒發生過。
四個人還站在原地,誰也沒再說話。走廊里傳來小胖和同學的笑鬧聲,越來越近,卻好像被堵在了教室門外,進不來。
小胖拎著兩瓶橘子汽水沖進教室時,剛好撞見四個人還站在王默座位旁,像被按了暫停鍵。
他愣了愣,把其中一瓶往王默桌上一放:“默姐,剛看見小賣部進了新口味,冰的!”
汽水瓶壁的水珠順著桌角往下滴,王默伸手把瓶子往自己這邊挪了挪,指尖碰到冰涼的玻璃,才像是從習題里抽回神。
她擰開瓶蓋,“?!钡囊宦曒p響,在安靜的空氣里格外清晰。
“你們站這兒干嘛?”小胖撓撓頭,把另一瓶汽水塞給新同桌林曉,“林曉,給你?!?
林曉接過汽水時,沖他笑了笑,小虎牙在陽光下閃了閃。
建鵬率先動了動,把亮彩往身后藏了藏:“沒、沒事,就問問默姐習題。”
舒言跟著點頭,口袋里的茉莉像是被他按得更緊了,封銀沙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尖,陳思思悄悄把孔雀從身后挪到側面,藍紗裙的一角露出來,剛好對著王默的汽水。
王默喝了口汽水,橘子味的甜混著冰碴滑進喉嚨。
她抬起眼,這次目光沒在他們身上停留,只是看向窗外:“快上課了。”
四個字平平淡淡,卻像道指令。建鵬“哦”了一聲,拽著舒言往后排走,封銀沙也跟著轉身,陳思思最后離開,走前又看了王默一眼,對方正低頭用草稿紙墊著汽水瓶,側臉的線條在陽光下顯得有點冷。
小胖坐回王默身后,聽見新同桌小聲問:“他們好像有點怕你朋友哎?!?
小胖“啊”了一聲,沒太明白,只是看見王默把汽水往桌里推了推,瓶身上的水珠在練習冊上洇出個小小的濕痕,像滴沒來得及擦的眼淚。
上課鈴響時,王默把汽水瓶塞進桌洞,和她的布偶擠在一起。
“小默”布偶的紐扣眼睛對著瓶口,像是在好奇那甜甜的冷氣。
她翻開練習冊,筆尖在剛才那道函數題上畫了個圈,忽然覺得,橘子汽水的甜,好像比那些沒說出口的歉意,實在多了。
后排的建鵬用胳膊肘撞了撞舒言:“你說默姐是不是還在生氣?”
舒言望著王默的背影,又看了看桌角的茉莉,輕輕搖了搖頭。
有些情緒藏得太深,就像仙境里的湖水,表面平靜,底下卻藏著看不見的暗流。
下午的美術課,老師讓畫“最珍貴的東西”。
王默拿出水彩筆,在畫紙中央畫了兩個Q版布偶——一個圓滾滾的“小胖”舉著棒棒糖,一個穿碎花裙的“小默”捏著針線,背景是灑滿陽光的課桌,桌角堆著橘子糖紙,畫得認真又熱鬧。
她畫畫時,陳思思的視線偶爾會飄過來。陳思思的畫紙上只有一只藍孔雀,翅膀張開,卻沒畫背景,孤零零地立在空白里。
建鵬在后排偷偷畫籃球場上的亮彩,舒言的畫本里是茉莉站在烤箱旁的樣子。
封銀沙則把黑香菱畫在了紫藤花叢中,四幅畫像藏著同一個秘密,彼此呼應。
下課前,老師讓自愿展示畫作。建鵬舉了手,他的畫被投影到黑板上時,亮彩的亮黃背帶褲在籃球場上格外顯眼,惹得全班笑起來。
舒言的茉莉烤餅干圖也贏得了掌聲,封銀沙的紫藤花與黑香菱被老師夸“有靈氣”。
輪到陳思思時,她猶豫了一下,還是舉起了畫。
藍孔雀在投影下泛著細閃,卻顯得有些孤單。老師剛要點評,王默忽然聽見身后傳來窸窣聲——小胖回來了,手里拿著兩袋辣條,大概是從林曉那里分來的。
“默姐,你畫啥了?”小胖湊過來看,“給我瞅瞅唄。”
王默把畫本往他面前推了推。兩個布偶擠在一起的樣子讓小胖笑出聲:“這不是我嗎!肚子畫得也太圓了!”
他的聲音不大,卻剛好讓旁邊的陳思思聽見。
陳思思轉頭看了一眼王默的畫,忽然低下頭,用橡皮擦了擦孔雀周圍的空白,像是想添點什么,最終卻只是留下幾道淺淺的擦痕。
放學鈴響時,建鵬他們四個又湊在一起,商量著周末去仙境的事。
“這次得帶防潮墊,上次茉莉的餅干都潮了?!笔嫜哉f。
建鵬點頭:“我讓亮彩監督我投籃,絕對不偷懶!”
封銀沙在畫本上圈出一片新的花海,陳思思小聲說:“孔雀說那邊的湖水能映出翅膀的影子。”
他們的聲音像團溫暖的棉花,把彼此裹在里面。
王默收拾書包時,小胖把辣條塞給她一半:“林曉說小賣部明天進草莓味的汽水,要不要一起去搶?”
“好啊?!蓖跄χ舆^來,布偶的鈴鐺在書包里輕輕響。
她背上書包往外走時,建鵬忽然喊住她:“默姐,周末……”
王默回頭,看見他們四個站在教室門口,陽光把影子疊成一團。
她沒等建鵬說完,就揮了揮手:“我和小胖約好去買汽水了?!?
小胖在旁邊幫腔:“對!草莓味的,超難搶!”
建鵬他們愣了愣,陳思思低頭看了看懷里的孔雀,舒言摸了摸口袋里的茉莉,封銀沙把畫本往懷里攏了攏。
王默卻沒在意,拉著小胖往校門口走,書包里的鈴鐺一路響著,像在唱首輕快的歌。
風里飄來建鵬的喊聲:“那我們下周帶亮彩給你們表演投籃!”
王默回頭揮了揮手,陽光落在她和小胖的背影上,拉長又縮短。
有些圈子不必強融,有些陪伴不必說破,就像她的布偶和小胖的辣條,簡單,卻足夠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