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暗流涌動初窺探
- 醉臥江山:我是李從嘉
- 羅老二
- 3839字
- 2025-08-22 12:44:41
又在王府中將養(yǎng)了兩日,在李從嘉的刻意配合和御醫(yī)的精心調理下,他的身體恢復得很快。至少,表面上的虛弱已然褪去,行走坐臥與常人無異。
只有他自己知道,內心的那根弦,始終緊繃著。
這兩日,他并未閑著。通過趙福和秋月,他又有意無意地打聽了一些朝野內外的瑣碎信息,與自己腦海中的歷史記載相互印證。越是了解,那份緊迫感便越是沉重。
他知道,絕不能一直困在這座華麗的王府里。必須走出去,用眼睛看,用耳朵聽,親身感受這個時代真實的脈搏,而不僅僅是透過書本和下人的回稟。
這一日,天氣晴好,春光明媚。他提出要出府走走。
“殿下,您的身子剛見好,還是在府中多休養(yǎng)幾日吧?”趙福聞言,臉上立刻露出擔憂之色。
“無妨,整日悶在屋里,反而于康復無益。只是去街上隨意走走,透透氣。”李從嘉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他必須開始逐步拿回對自己生活的掌控權。
趙福見他態(tài)度堅決,不敢再勸,只得忙不迭地去安排車馬扈從。
片刻后,一輛裝飾不算特別奢華但足夠精致的馬車,在十余名便裝護衛(wèi)的簇擁下,緩緩駛出了安定郡公府。
坐在微微顛簸的馬車里,李從嘉輕輕掀開車簾一角,向外望去。
真正的江寧府,如同一幅徐徐展開的《清明上河圖》,帶著喧囂的煙火氣和磅礴的生命力,轟然撞入他的眼簾。
寬闊的青石板街道兩旁,店鋪鱗次櫛比,旌旗招展。綢緞莊、金銀鋪、酒樓、茶肆、藥行、當鋪……各行各業(yè),應有盡有。販夫走卒的吆喝聲、顧客的討價還價聲、酒保熱情的招徠聲、以及車輪碾過路面的轱轆聲,交織成一曲繁華的都市交響。
行人摩肩接踵,衣著各異。有寬袍大袖、頭戴幞頭的文人士子,有短衫麻鞋、行色匆匆的尋常百姓,有身著異域服飾、高鼻深目的胡商,也有乘著小轎、丫鬟簇擁的富家小姐。空氣中彌漫著各種氣味:剛出籠的包子香氣、脂粉鋪飄出的膩香、中藥店的苦澀味、還有運河邊傳來的淡淡水汽……
好一派盛世繁華景象!
然而,李從嘉的目光并未僅僅停留在表面的熱鬧上。他看得更深,更細。
他注意到,有些店鋪的招牌略顯陳舊,客流也稀疏了些。街角巷尾,偶爾能看到面黃肌瘦的乞丐伸著破碗,眼神麻木。運糧的漕船在秦淮河上穿梭不息,但碼頭上扛包的苦力,脊背彎得似乎比記憶中的圖像更低。
在一處街市,他讓馬車稍停,假裝對路邊賣泥人的小攤感興趣,實則豎起了耳朵。
兩個穿著漿洗得發(fā)白儒衫的讀書人正在一旁低聲交談,語氣憤懣。
“……糧價又漲了三文!這還讓不讓人活了!朝廷的‘平糴倉’到底是平抑糧價,還是與民爭利?”
“噓!慎言!聽說又是宋相公那邊的人提議加征江淮漕糧,以供……以供軍需。馮相的人倒是反對,可……”
“軍需?又是軍需!去年北伐(指進攻福州等戰(zhàn)役),勞師糜餉,得了什么好處?不過是肥了某些人的私囊!如今北周虎視眈眈,不想著整軍固防,卻還在內斗不休!”
“唉,聽說燕王殿下對此也極為不滿,在朝會上差點與馮相爭執(zhí)起來……”
那兩人很快意識到失言,匆匆離去。
李從嘉放下手中的泥人,心中了然。黨爭的惡果,已經(jīng)初步顯現(xiàn)于民生之上。北伐失敗的負面影響仍在持續(xù),而應對北周威脅的準備,卻在無休止的內耗中步履維艱。
“去秦淮河邊看看。”他放下車簾,吩咐道。
馬車緩緩啟動,向著更繁華的城南駛去。
越靠近秦淮河,奢靡繁華的氣息便越發(fā)濃重。畫舫凌波,絲竹管弦之聲不絕于耳,鶯聲燕語隨風飄來。兩岸酒樓林立,文人墨客、富商巨賈穿梭其間,一派紙醉金迷。
這極致的享樂之風,讓李從嘉微微蹙眉。這就是歷史上南唐留給后世的深刻印象之一,但沉溺于此,絕非強國之道。
正當他思索間,馬車經(jīng)過一處臨河的雅致茶樓,名為“望江閣”。茶樓二樓軒窗大開,里面似乎正在舉辦一場文會,人聲鼎沸,不時傳來叫好之聲。
李從嘉心中一動。文會,是此時文人交往、議論時政的重要場合,也是獲取信息的絕佳窗口。
“停車。”他吩咐道,“我上去坐坐,聽聽曲。”
趙福連忙勸阻:“殿下,這里人多眼雜,您的安全……”
“無妨,”李從嘉指了指那些便裝護衛(wèi),“讓他們在樓下守著便是。我就在二樓雅座聽聽,不惹事。”
他并非真的想?yún)⑴c,他只是需要一個安靜觀察的位置。
趙福無奈,只得先行進去安排。很快,他在二樓一個相對僻靜、卻能俯瞰大半個廳堂的角落,為李從嘉設了一個雅座,屏風略作遮擋。
李從嘉戴著一頂遮陽的輕紗帷帽(此時文人外出偶有用此裝扮,并不突兀),走上樓,在雅座坐下,點了一壺清茶,幾樣點心,便仿佛沉浸在外面的河景之中。
實則,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大廳中央那群激昂文字的青年學子身上。
文會似乎已進行到酣處。一群年輕人正圍繞著一個話題激烈辯論。話題的中心,赫然便是當前最敏感的“國是”——如何應對北周?
一個身材微胖、嗓門洪亮的青年正在大聲發(fā)言:“……我唐立國江淮,帶甲數(shù)十萬,沃野千里,物阜民豐!周主雖悍,然其北有契丹、北漢之患,豈敢傾力南下?當務之急,乃整頓吏治,清除朝中蠹蟲(暗指主和派),復用賢良,則國勢必振,何懼周人耶?”
此言一出,立刻引來不少附和之聲,多是些年輕氣盛、熱血激昂的學子。
但很快,一個清瘦冷靜的聲音響起:“王兄所言,未免過于樂觀。周主柴榮,雄才大略,整軍經(jīng)武,絕非庸主。其雖有三患,然我唐近年來,國力損耗甚巨,黨爭不休,軍政廢弛。去年閩地之役,教訓猶在眼前!此刻若一味主戰(zhàn),恐非良策。依在下之見,當以外交斡旋為主,整備防務為輔,爭取時日,徐圖恢復。”
這盆冷水潑得恰到好處,現(xiàn)場頓時安靜了不少。
李從嘉的目光投向那清瘦聲音的來源。那是一個約莫二十出頭的青年,面容尚帶稚氣,但眼神銳利,邏輯清晰。他穿著普通,甚至有些寒酸,但氣度沉靜,不卑不亢。
“此子見識不凡,絕非池中之物。”李從嘉心中暗贊,迅速在記憶中搜索符合條件的歷史人物。潘佑?李平?還是……
這時,又一人起身,此人年紀稍長幾分,約二十五六,氣質溫潤儒雅,但言辭卻頗為犀利:“徐兄此言,雖有其理,然未免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外交斡旋,需以實力為后盾!若一味示弱,只會讓周人覺得我唐軟弱可欺,索求無度!昔日勾踐臥薪嘗膽,亦未曾放棄武備!當下之要,在于陛下能否乾綱獨斷,摒除黨爭雜音,凝聚舉國之力,方可與周抗衡!”
此人說話引經(jīng)據(jù)典,條理分明,既指出了問題(黨爭、缺乏決斷),又提出了方向(凝聚國力),水平明顯高出旁人一籌。
李從嘉的目光立刻鎖定了他。徐兄?徐……徐鉉?!對了,歷史上著名的文人、辯士徐鉉,此時應該正是這個年紀!而那個清瘦青年,能與徐鉉辯論,且姓徐?莫非是……徐游?或是其他青年才俊?
他又仔細掃視全場,試圖辨認更多面孔。是否有韓熙載?似乎年紀對不上,此時韓熙載應已身居高位,不會參加這種年輕士子的文會。是否有那個性格耿直、后來上書極諫的潘佑?或許就在其中,只是他還無法準確認出。
這場看似普通的文會,果然藏龍臥虎!這些年輕人,此刻或許人微言輕,但未來很可能就是南唐政壇、文壇上的風云人物!
他默默地聽著,如同一個無聲的幽靈,觀察著每個人的言談舉止,分析著他們的觀點立場。
主戰(zhàn)者,多慷慨激昂,充滿理想主義,但有時失之魯莽;主和者(或更準確的說是持重者),則更現(xiàn)實,看到了國家的虛弱和內耗,但稍顯悲觀;而如徐鉉等人,則試圖在兩者間尋找平衡,強調內部整頓和凝聚力的重要性。
他們的爭論,幾乎是朝堂辯論的一個微縮鏡像。可見黨爭和路線之爭,已經(jīng)影響到了社會的各個層面。
然而,聽著聽著,李從嘉的心卻慢慢沉了下去。
因為他發(fā)現(xiàn),盡管爭論激烈,但幾乎所有人的言論,都脫離不了一個巨大的窠臼——那就是將希望寄托于“陛下圣明”,寄托于“清除奸佞”,寄托于“黨爭停止”。
他們看到了問題,卻提不出系統(tǒng)性的、超越時代局限的解決方案。他們的思維,依然被困在傳統(tǒng)的忠奸之辯、和華夷之防的框架內。
沒有人意識到,或者說沒有人敢去深思,問題的根源或許在于更深層次的制度性積弊,在于整個國家機器的運轉失靈和方向性錯誤。
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再次襲來。僅僅依靠這些未來的“名臣”,真的能扭轉乾坤嗎?
他沉默地坐在角落,自始至終,未發(fā)一言。但他的內心,卻已波濤洶涌。他開始下意識地評估:哪些人是有真才實學、可堪一用的?哪些人是空談誤國之輩?哪些觀點雖然偏激,但其中蘊含了可取的成分?
文會最終在一片爭論不休中落下帷幕,并未達成任何共識。學子們或意氣風發(fā),或憂心忡忡地陸續(xù)離去。
李從嘉也站起身,走下茶樓。外面的陽光依舊明媚,秦淮河上畫舫如織,歌聲旖旎。但他卻覺得,這繁華景象之上,仿佛籠罩著一層無形的、令人窒息的陰霾。
回到王府,屏退左右,他立刻將自己關進了書房。
研墨,鋪紙。
他提起筆,憑借著過人的記憶力和歷史知識,開始在一張素箋上,秘密記錄下今日的所見所聞,以及那些關鍵人物的名字和特征。
“徐鉉:約二十五六,儒雅善辯,見解較全面,重實際,似可為用?需觀察其具體政見及立場。”
“清瘦徐生:(疑似徐游或其他)冷靜務實,見識不凡,然稍顯悲觀。”
“王姓士子:激進主戰(zhàn),然略失浮躁。”
……
他寫下“黨爭:宋(齊丘)?孫(晟)?馮(延巳)?脈絡需厘清。”
寫下“民生:糧價波動,民心隱憂。”
寫下“軍備:輿論關注,然虛實未知。”
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每一個字,都是他試圖在這個陌生而危險的世界里,為自己繪制的第一份簡陋的“地圖”。
他不知道這份地圖能指引他走向何方,但他知道,如果什么都不做,那終點必然是歷史的斷頭臺。
合上記滿字跡的紙箋,小心藏好。李從嘉走到窗邊,望著窗外漸沉的夕陽。
江寧城的輪廓在暮色中變得模糊而溫柔,但他知道,在這溫柔之下,是無數(shù)的暗流正在涌動。
今日文會上那些慷慨激昂的年輕面孔,他們之中,誰會成為未來的肱股之臣?誰又會淪為黨爭的犧牲品?誰的名字,將和他李從嘉的命運,緊緊地糾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