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嘯的寒風中，一名中年男子站在一戶人家的朱漆大門前，身上只穿一件單薄的長袖。

他把肩膀往脖子里縮了縮，凍得發紫的鼻尖下懸著點冰碴，他吸了吸鼻子，身體有些發抖。

猶豫了片刻，他抬起凍得僵硬的手，在厚重的木門上敲了三下——“砰砰砰”，聲音幾乎要被風刮走。

此時正值除夕，院內不時響起歡笑聲。

等了許久，中年男子不見回應，又敲了幾下。

“砰砰砰”，第二遍敲門聲比剛才重了些，卻還是像投入寒潭的石子，半點回響都沒有。

中年男人在寒風中又等了半晌，院里頭隱約能聽到說笑聲，甚至能聽見瓷碗碰撞的脆響，偏偏沒人來應門。

實在耐不住這冷，他把兩只凍得發僵的手湊到嘴邊哈了口氣，暖和一下。

又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寒風中忽然傳來腳步聲，還有酒壇碰撞的輕響。

是一名穿著短襖的小廝拎著兩壇酒走了過來！

看樣子是這一戶人家的下人，出去給主家買酒去了，剛回來。

中年男子看到這一幕跟了過去，隨后來到了下人平常出入的后門，小廝正伸手去開院門。

他幾乎是踉蹌著往前湊了兩步，聲音里帶著壓不住的顫：“小、小哥，請問……你們家主柳萬山柳老爺在嗎？”

小廝剛推開條門縫，聽見這話頓時停了手，轉頭上下打量他，看他單衣薄衫、滿臉凍得通紅的模樣，眉頭立刻皺了起來：“你找我們家老爺做什么？”

中年男人聞言說道“是、是來討薪的。

他聲音更低了些，本能的低下頭，仿佛討薪是什么丟臉的事情，“都除夕了，我半年的工錢還沒發，家里老婆孩子還等著急用……就想討點回去，好歹過個年。”

這話剛落，小廝的臉“唰”地沉了下來，語氣里滿是不屑的囂張：“你怕不是凍糊涂了？

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

里面坐著的都是鎮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哪輪得到你在這兒鬧事？”

他往前邁了半步，故意把手里的酒壇晃了晃，更顯得男人身上的寒酸刺眼，“這地方不是你該來的！

趕緊走，要討錢過幾天再來，別在這兒礙眼！”

中年男人腦子里像炸開了鍋——孩子早上喊餓的聲音、老婆攥著空米袋的眼神、凍得沒法生火的破屋，還有這半年里起早貪黑扛活的日子，全堵在喉嚨口，壓得他喘不過氣。

“要是走了，這年……家里人該怎么過？”一個念頭狠狠扎進心里。

眼看門板就要徹底合上，他忽然像被抽走了所有猶豫，猛地往前一撲，肩膀狠狠撞在門上！

“砰”的一聲悶響，剛要合攏的門被他頂開半尺，帶著寒冷的身子硬生生擠了進去。

門板被撞開的瞬間，小廝驚得往后跳了半步，手里的酒壇差點摔在地上。

看清男人闖了進來，他臉上的囂張瞬間變成了氣急敗壞的怒罵：“你他媽瘋了？敢闖柳老爺家的門！”

他上前一步就要去推男人，袖口掃過男人凍得發硬的單衣，語氣里滿是嫌惡：“真是給臉不要臉！

窮酸鬼還想撒野？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性，配在這兒礙眼？”

后院，正忙著上菜的下人，目光齊刷刷投過來。

小廝更覺得丟了面子，伸手去拽男人的胳膊，力道狠得像要把人直接拖出去：“趕緊滾！

再賴著不走，我叫人把你腿打斷，扔去巷子里喂野狗！”

中年男人被拽得一個趔趄，卻沒像小廝想的那樣退縮，反而抬起頭，眼底泛著冷意，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撒野？

你不過是柳萬山跟前討飯吃的狗，真當自己比我高一頭？”

這話像巴掌似的扇在小廝臉上，他氣得臉都紅了，擼起袖子就要撲上來：“你他媽敢罵我！

今天非揍得你滿地找牙不可！”

可他剛伸手，中年男人已經邁開步子往院里走。

他看著瘦，卻是常年扛活的莊稼漢，胳膊上的肌肉藏在單薄衣衫下，透著實打實的力氣。

小廝撲過去拽他的后領，竟被他反手一甩，踉蹌著跌在旁邊的石墩上，疼得齜牙咧嘴。

男人沒回頭，腳步沒停，朝著正屋那片亮著燈的方向走，聲音里帶著壓不住的硬氣：“我不跟你耗，我找柳萬山要我的工錢，天經地義！”

中年男人踩著院里的青磚往前闖，剛繞過栽著臘梅的花池，就被剛才的小廝追了上來，朝著在掃雪的兩位小廝喊道，快，快攔住他！

二人一聽連忙抄起掃帚攔在他面前，一看他這寒酸模樣，不客氣的說道。

“站住！

哪來的野東西，敢往里頭闖？”左邊的小廝把掃帚一橫，語氣比之前那一個更兇，“再往前一步，我們可不客氣了！”

中年男人腳步沒頓，胸口因為急促的呼吸起伏著，眼看離正屋的門只有幾步遠，他突然仰起頭，朝著那扇掛著紅燈籠的木門大聲喊起來，聲音里帶著破音，卻在熱鬧的院里傳得格外清楚：“柳萬山！柳萬山你出來！

我是給你扛活的李老根！

你欠我半年工錢，今天必須給我！

不給錢，我就站在這兒，讓你請來的客人都看看你是什么黑心的主兒！”

廊下的兩個小廝急了，舉著掃帚就要往他身上打，可他梗著脖子不肯退，眼睛死死盯著正屋的門，喊得更響了：“柳萬山！

你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今天你不出來，我就喊到天亮！”

正屋里的酒令聲、說笑聲突然頓住——李老根的喊叫聲撞破門窗，像根刺扎入眾人的耳里。

賓客們手里的酒杯停在半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里都帶著幾分探究，還有人悄悄朝門口瞥去，嘴角勾著若有若無的笑。

柳萬山坐在主位，臉上的笑意瞬間僵住，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酒杯沿。

他最要臉面，哪容得下窮佃戶在客人面前鬧？

耳根子悄悄泛紅，不是羞的，是氣的，連帶著說話的聲音都比平時沉了幾分，對著身邊的小廝低喝：“外面怎么回事？

誰讓他在這兒嚎的？”

小廝慌慌張張地湊過來，貼著他耳朵小聲回話：“是……是莊上的李老根，闖進來要討那半年的工錢，攔都攔不住。”

“廢物！”

柳萬山低罵一句，猛地站起身。

賓客們的目光全聚在他身上，那眼神里的打量讓他更覺掛不住臉，臉上的肥肉都繃了起來。

他快步走到門口，一把拉開門，冷眼看著院里的李老根，對著小廝狠聲道：“還愣著干什么？

把這不知死活的東西拖出去！扔到巷尾去！別在這兒礙著客人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