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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戰爭

風雨途程

晨霧還沒散盡時,山風已經帶上了涼意。劉柯裹緊皮甲,看了眼身邊的季雪——她的斗篷邊緣沾了些夜露,銀灰色的長發從兜帽縫隙溜出來幾縷,被風一吹,像極細的銀絲。走了大半夜,兩人靴底都沾了泥,遠處啤酒廠的輪廓在霧里若隱若現,那股甜膩的麥香卻先一步飄了過來,混著水汽漫進鼻腔,像浸了蜜的麥芽在舌尖化開。

“這味道倒是記牢了。”劉柯低聲說。在酒館打雜時,每天清晨都能聞到這股味兒,從啤酒廠飄到村里,纏在老槐樹的枝椏上,連空氣都帶著點微醺。

季雪沒接話,只是加快了腳步。她似乎很不喜歡這漸濃的涼意,斗篷裹得更緊了些,碧綠色的眼睛在霧里亮得像兩簇螢火。

快到啤酒廠時,兩個穿著粗布工裝的工人正在搬麥芽袋,看見劉柯,其中一個舉了舉手里的木瓢:“劉小子,這時候來廠里?你娘的菜攤今兒沒出攤呢。”

劉柯剛要回話,那工人的目光已經掃到了季雪身上,聲音頓了頓。黑色斗篷從頭頂罩到腳踝,連指尖都沒露出來,只在領口處隱約能看見點銀灰發絲,偏生那股清冽的香氣像漫山的蘭草,混在麥香里,顯得格外扎眼。工人眼里閃過點疑惑,卻沒多問,只是撓了撓頭,轉身繼續搬袋子——糖河村的規矩,見了不懂的事,少打聽總沒錯。

劉柯松了口氣。他怕季雪性子冷,幾句話惹了麻煩。啤酒廠的豬人老板雖溫和,卻是這一帶的“土皇帝”,村里的井水、田里的收成,多少都靠著酒廠的生意。真鬧僵了,母親往后的日子怕是難安。

啤酒廠的鐵門是生鐵鑄的,銹跡爬了半扇,卻被擦得锃亮。守門的兩個漢子是村里的老戶,見了劉柯,其中一個叼著煙桿問:“出啥急事了?這時候來找老板。”

“我這位朋友,想找老板買輛馬車。”劉柯指了指季雪。

漢子的目光在季雪身上打了個轉,又瞅了瞅劉柯緊繃的臉,沒再多問,朝門里喊了聲:“小三,去叫老板來,就說糖河村的劉柯有急事。”

沒等多久,一陣皮鞋踩在石板上的“篤篤”聲從廠里傳出來。豬人老板來了——他總愛穿人類商人的西裝,深褐色的料子熨得筆挺,領口還別著枚銀質領針,圓滾滾的肚子把西裝撐得有些緊,卻絲毫不顯臃腫,反倒透著股精明的體面。他鼻梁上架著副銅框眼鏡,鏡片后的眼睛瞇成條縫,見了劉柯,先笑出了聲:“是你啊,劉小子。這大清早的,莫不是酒館的酒桶漏了?”

他的聲音帶著點豬人特有的“哼哼”尾音,卻溫和得很,像浸了溫水的棉絮。

季雪往前站了半步,兜帽下的目光掃過豬人老板,聲音冷得像山澗冰泉:“買馬車,要最好的。再要一張全新的大陸地圖。”

話音未落,她已經從斗篷里伸出手——那手太白了,像剛剝殼的荔枝,指尖泛著點粉,捏著個黑絲錢袋。袋口一松,十幾枚金幣“嘩啦”落在老板攤開的手掌里,黃澄澄的,在晨光里閃得人眼暈。

豬人老板挑了挑眉,眼鏡滑到鼻尖也沒顧上推。他捏起枚金幣,用指甲刮了刮邊緣,又湊到鼻尖聞了聞——這金幣成色太足了,邊緣的花紋不是奧比豫斯王國的月季紋,倒像是西境精靈族的葉紋,一枚抵得上尋常金幣的一倍多。他心里咯噔一下,再看季雪那雙手,細得像玉雕的,偏生握著錢袋的姿勢穩得很,半點不顫。

“這……”他剛想說點什么,季雪已經收回了手,斗篷下擺掃過地面的草屑,“夠不夠?”

“夠,夠得很。”豬人老板趕緊把金幣塞進西裝內袋,拍了拍,“我這就叫人把最好的馬車趕出來,地圖是上個月剛從南州城車行換的,還帶著墨香呢。”

他轉身朝廠里喊了聲,兩個工人很快牽著輛馬車出來。車是橡木打的,輪子包著鐵皮,車廂鋪著厚氈,連韁繩都是新擰的麻繩。另一個工人捧著卷牛皮地圖,邊角用銅環扣著,看著就結實。

劉柯盯著馬車,忽然拽了拽豬人老板的袖子,壓低聲音:“老板,要是我娘來問起我……您就跟她說,我跟這位朋友去洛爾平原了,路上安穩,讓她別掛心。”

豬人老板愣了愣,看了眼已經踏上馬車的季雪,又瞅了瞅劉柯泛紅的眼角,點了點頭:“放心,你娘要是來,我保準跟她說清楚。”

劉柯這才松了口氣,轉身跳上馬車。季雪已經掀開車簾坐進了車廂,碧綠色的眼睛望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剛坐穩,馬車就動了——豬人老板特意讓人套了兩匹最壯的棗紅馬,蹄子踏在石板路上,“嗒嗒”地響,像敲在人心上。

糖河村的輪廓在后視鏡里越來越小,老槐樹的影子縮成個小黑點,最后被晨霧吞了進去。劉柯扒著車窗往后看,直到連啤酒廠的煙囪都看不見了,才慢慢縮回手。皮甲上的雞毛被風吹得直顫,像在替他喊疼。

“舍不得?”季雪忽然開口,手里捻著片綠色的葉子,在指尖轉著圈。

“嗯。”劉柯沒瞞她,“我娘這輩子沒離開過村子。”

季雪沒再說話,只是把那片葉子遞過來:“含著,能安神。”

劉柯接過來,葉子有點澀,含在嘴里,倒真壓下了心口的慌。馬車在官道上顛簸著,兩旁的紋葉樹往后退,葉子像巴掌似的拍著風,“沙沙”響,倒像是村里老人搖著蒲扇說閑話。走了三天,路兩旁的麥田漸漸變成了林地,空氣里的麥香淡了,多了些松針的清苦。劉柯和季雪輪流趕車,他剛開始總拉不住韁繩,馬一尥蹶子就慌,季雪卻像天生會趕車似的,長鞭一揚,兩匹馬跑得又穩又快,連馬蹄濺起的泥點都落不到車廂上。

第四天傍晚,南州城的城墻終于在遠處冒了出來。青灰色的磚墻上爬滿了青苔,城門樓子上飄著法桐王室的月季旗,只是旗角卷了邊,看著有些蔫。

“到了。”季雪勒住韁繩,馬車停在城門外的茶攤旁。

劉柯跳下車,剛想找個小販問問城里的路,就聽見茶攤旁幾個穿短打的漢子在吵吵:“聽說了嗎?金原國都丟了!冀風王國的人都打到洛城了!”

“真的假的?龍壁城不是號稱固若金湯嗎?”

“屁的固若金湯!冀風王國帶了些稀奇玩意兒,據說能隔著幾百里說話,還能看見人影——這仗怎么打?”

劉柯的腳像被釘在了地上。金原丟了?他當年在金原的碼頭扛過貨,那城郭比南州城大十倍,城墻是用花崗巖砌的,怎么可能說丟就丟?

“慌什么。”季雪不知何時下了車,站在他身后,目光掃過那幾個漢子,“人類的戰爭,向來如此。”

劉柯回頭看她,見她碧綠色的眼睛里沒什么波瀾,才忽然想起——她是精靈,活了怕是有上百年,見慣了王朝興廢,自然不在乎人類王國的輸贏。可他在乎。糖河村在奧比豫斯的土地上,要是王國沒了,母親怎么辦?啤酒廠的豬人老板還能護著村子嗎?

他攥緊了拳頭,指節發白,轉身往城門走。守城的士兵斜挎著長刀,眼神渙散,見了他和季雪,只是掀了掀眼皮,連例行的盤問都省了。

城里比他記憶中亂多了。街邊的鋪子大半關著門,偶爾開著的,掌柜的也支著耳朵聽路人閑聊。幾個穿鎧甲的士兵扛著長槍在街上走,甲片叮當響,卻沒什么精神,路過酒館時,還探頭往里面瞅了瞅。

“冀風王國的西路軍快到洛城了。”“聽說法桐王室要往南州城跑?”“跑過來干什么?嫌咱們死得不夠快?”

議論聲像蒼蠅似的嗡嗡響。劉柯聽見有人說要收拾細軟往南逃,有人攥著銹刀說要去參軍,更多的人只是蹲在墻角抽煙,抽完了,嘆口氣,扛起鋤頭往城外的田里走——該種的麥子,總不能不種。

季雪似乎對這些充耳不聞,徑直往城里最大的車行走。“得換輛更快的馬車,”她頭也不回地說,“還要買些過冬的衣物,北邊冷。”

劉柯跟在她身后,心里亂糟糟的。他忽然想起豬人老板的話,冀風王國是為了對抗墮落之王才吞并鄰國——可他們燒了鎮子,殺了平民,這和墮落之王又有什么區別?

***此時的洛城,正被戰爭的陰云壓得喘不過氣。

城墻上的號角聲剛落,法桐王室的宮殿里,檀香混著硝煙味,在大殿里沉沉地繞。奧比豫斯王坐在紋龍金椅上,玄色王袍的袖口沾了點墨漬——他剛看了三份戰報,全是壞消息。

殿下站著三個人。

最左邊的是三公主李紅綾,一身緋紅軟甲,甲片上的云紋被磨得發亮,腰間懸著柄短劍,劍柄是用整塊瑪瑙雕的。她剛從城頭下來,臉頰還泛著沖鋒時的潮紅,見父王看過來,往前一步,聲音脆得像劈柴:“父王,兒臣請戰!讓兒臣帶五千精兵,從側翼繞過去,端了冀風西路軍的糧草營!”

她的眼神太亮了,像淬了火的刀,連鬢角的碎發都帶著股銳勁。

中間的二皇子李姬咳了兩聲,素色錦袍的袖口沾了點藥汁。他身子骨弱,常年靠湯藥吊著,說話時總帶著點喘:“三妹……不可。冀風軍勢大,硬拼只會折損兵力。依兒臣看,該派林將軍去南州城,加固城防,萬一洛城守不住,也好有個退路。”

他的聲音輕,卻字字清楚,目光落在地上的戰報上,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憂色。

最右邊的大皇子李薛往前躬身,紫色金紋的蛟龍甲在燭火下閃著光。他生得富態,笑起來時眼角堆著肉,倒顯得憨厚:“父王,二弟說的退路要留,三妹說的固守也要守。但依兒臣看,不如派人去冀風營中談談——他們畢竟要防著北邊的墮落之王,未必真敢跟咱們死磕。”

他頓了頓,補充道:“只要守住洛城,讓他們明白吞不下咱們,再許些好處,金原未必拿不回來。”

奧比豫斯王的手指在扶手上輕輕敲著,金椅的龍紋映在他眼底,忽明忽暗。他太了解這三個孩子了:紅綾像把出鞘的劍,鋒銳卻少了點迂回;姬兒像杯溫茶,通透卻缺了點剛勁;薛兒像塊圓石,懂變通卻少了點鋒芒。

“紅綾,”他先看向三公主,“固守洛城,是眼下最要緊的事。你去城頭督戰,告訴將士們,洛城在,王國就在。”

李紅綾眼睛一亮,單膝跪地:“兒臣遵令!”轉身時,軟甲的裙擺在地上掃過,帶起一陣風。

“姬兒,”他又看向二皇子,“你說得對,退路不能少。傳朕的令,讓林將軍帶三千親兵,即刻南下南州城,加固城防,囤積糧草。”

李姬低低應了聲,咳嗽著退到一旁,蒼白的臉上總算有了點血色。

最后,他看向大皇子:“薛兒,和談的事……你去辦。派個能說會道的去冀風營里探探口風,但有一條——金原必須還回來,否則免談。”

“兒臣明白!”李薛笑得更憨厚了,眼底卻閃過一絲精光。

三人退下后,大殿里只剩下燭火噼啪的響聲。奧比豫斯王望著空蕩蕩的殿下,忽然嘆了口氣。他年輕時也像紅綾那樣,覺得刀劍能解決一切,可當了三十年國王才明白,有時候退讓比沖鋒更難。

冀風王國的通信裝置……他捏緊了拳頭。那是文來帝國的遺物,據說當年能讓千里之外的軍隊同頻作戰。冀風有了這東西,就像多了雙千里眼,這場仗,難打啊。

窗外的號角聲又響了,比剛才更急,像是在喊殺。他走到窗邊,望著城頭跳動的火光,喃喃道:“法桐的基業,不能毀在朕手里……”

夜風卷著硝煙味從窗縫鉆進來,嗆得他咳了兩聲。遠處的廝殺聲隱約傳來,像無數把鈍刀在磨著人心。

而此時的南州城,劉柯正幫著季雪把新買的棉被搬上馬車。季雪不知從哪弄來件灰色的斗篷,把銀灰長發和尖耳朵全遮住了,乍一看倒像個尋常的人類女子。

“明天一早出發,往北走。”她拍了拍車轅上的地圖,“穿過洛城地界,就能到彩虹河,坐龍船去東境。”

劉柯“嗯”了一聲,目光卻瞟向城北的方向。那里是洛城的方向,此刻正被戰火吞著。他忽然想起母親,想起糖河村的甜水,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著,悶得發疼。

“走吧。”季雪拽了拽他的胳膊。

他點點頭,轉身跳上馬車。車輪轉動時,他聽見街邊的小販在喊:“洛城戰事緊嘍!要逃難的趕緊往南走啊!”

劉柯猛地回頭,望著北方的夜空——那里沒有星星,只有一片沉沉的黑,像巨大的傷口,正慢慢吞噬著這片土地。他攥緊了腰后的短刀,在心里對自己說:不管是冀風王國,還是墮落之王,不管洛爾平原有什么在等他,他都得活著。

活著回去,看一眼糖河村的甜水,看一眼母親的菜攤。

馬車在夜色里繼續前行,車輪碾過青石板路,發出“咯吱”的響聲,像在替這片風雨飄搖的土地,輕輕嘆息。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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