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藏拙
- 斗羅:魔皇也想守護自己的貓
- 岸華
- 7936字
- 2025-08-27 11:24:00
獵魂森林邊緣,那扇由巨大鐵木鉚接而成、遍布刀劈斧鑿痕跡的沉重大門,在兩名守衛合力推動下,發出“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呻吟,再次緩緩開啟。門外等待進入的其他魂師小隊投來好奇的目光,而當他們看清獨自走出來的那個身影時,目光中的好奇迅速變成了輕蔑、憐憫,或者干脆是漠不關心。
走出來的林羽,與三天前那個沉默走入森林的瘦小男孩相比,外表似乎更加狼狽不堪,甚至透著一股虛弱。他身上的粗布衣服被荊棘劃出了更多口子,沾滿了干涸的泥漿和難以洗凈的、呈現暗褐色的血漬——主要來自那只血豹最后的瀕死掙扎。他的臉色是一種極度透支后的蒼白,甚至隱隱透著一絲不健康的青灰,嘴唇干裂,眼眶深陷,仿佛大病初愈,又像是在恐懼中煎熬了數日。他的腳步顯得有些虛浮踉蹌,每走一步都像是耗盡了力氣,微微佝僂著背,抱著那個看起來比進去時更癟、更破舊的包袱,仿佛里面空空如也。
守門的士兵隊長,那個臉上帶著刀疤的漢子,抱著胳膊靠在門框上,看到林羽這副模樣獨自走出來,鼻腔里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哼,眼中閃過“果然如此”和“不出所料”的神情。他搖了搖頭,連例行公事的、象征性的詢問“收獲如何”都省了,只是不耐煩地揮了揮他那粗壯的手臂,像驅趕蒼蠅一樣示意林羽趕緊通過。在他以及周圍大多數旁觀者的認知里,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獨自闖入獵魂森林的小鬼,能活著出來已經是走了狗屎運??此@副失魂落魄、筋疲力盡的樣子,必定是在外圍東躲西藏,嚇破了膽,別說百年魂環,怕是連一只像樣的十年魂獸都沒能搞定,甚至可能還被追得屁滾尿流,能撿回條小命就算神靈庇佑了。
林羽沉默地、幾乎是貼著門邊穿過了那扇象征著安全與危險界限的大門。他甚至沒有抬起眼皮去看那士兵隊長一眼,長長的、有些凌亂的劉海遮住了他的眼睛,只是低著頭,抱著那個其實已經輕若無物的包袱(干糧耗盡,水囊空癟,唯有短刃和書本沉重如昔),一步一步,沿著那條被車輪和腳步碾踏得坑洼不平的土路,走向黑石城的方向。他的背影在夕陽下拉得很長,顯得格外孤寂和落寞,完美符合了一個“失敗者”應有的形象。
然而,在這副看似虛弱不堪的軀殼之下,卻是翻天覆地、近乎顛覆的本質劇變!體內,十四級魂力如同一條剛剛開拓出的洶涌江河,奔流不息,充盈著前所未有的力量感;那深紫色的千年魂環更是如同一個沉睡的火山口,蟄伏在靈魂深處,散發出令人心悸的、質變般的能量波動。這內在的強大與外在刻意表現出來的孱弱,形成了尖銳到極致的矛盾。每一步踏出,林羽都需要耗費巨大的心神去控制,精細地調控著每一絲肌肉的顫動,壓制住那幾乎要破體而出的輕靈與力量,才能勉強維持那種符合外人預期的、筋疲力盡、魂力耗盡的蹣跚姿態。這遠比全力奔跑或戰斗更消耗精神。
仇恨和高度警惕,像兩把經過千錘百煉、冰冷無比的銼刀,早已將他這個年齡可能殘存的、屬于孩童的那一點點炫耀、沖動和尋求認可的心思,磨滅得干干凈凈,碾碎成最細微的塵埃。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身那吞噬魂獸精華的武魂能力,以及這絕不可能的第一千年魂環,意味著什么。暴露一絲一毫,等待他的絕不是驚嘆和追捧,而是無盡的貪婪、恐懼、囚禁、切片研究,乃至整個世界的追殺。那只血豹被吞噬得連一絲毛發都未曾留下的詭異畫面,如同最深刻的烙印,時刻灼燒著他的神經,提醒著他這個秘密的驚世駭俗與絕不容于世。
回到黑石城初級魂師學院的過程,平淡得如同一杯寡淡無味的白水,沒有激起任何漣漪。學院那扇包著鐵皮的木門敞開著,門口值班的守衛正靠著門房打盹,聽到腳步聲,懶洋洋地掀開眼皮瞥了他一眼。在看到是林羽這個“著名”的廢武魂擁有者,而且一副更加落魄、空手而歸的模樣后,守衛甚至連起身盤問的興趣都沒有,只是從鼻子里哼出一股睡意朦朧的濁氣,揮揮手,像驅趕一只無關緊要的流浪貓狗一樣放他進去,隨即又閉上了眼睛,繼續他的清夢。
學院里依舊彌漫著那種沉悶、務實而又等級分明的氣息。操場上,有幾個零星的學生在進行著體能訓練,汗流浹背;教學樓里隱約傳來老師授課的聲音和一些學生魂技對練的呼喝與碰撞聲。沒有人會多留意這個幾乎透明、頂著“廢武魂”名頭、看起來又一次“失敗”了的孤僻孩子。他就像一滴水融入溪流,無聲無息地穿過院落,走向那座破舊的宿舍樓。
他默默地回到七舍。
推開門,一股混雜著汗味、塵土味和少年人特有氣息的渾濁空氣撲面而來。景象依舊。人高馬大的蕭塵宇正一腳踩在板凳上,唾沫橫飛地對著兩個跟班吹噓著他那“強大”的狼武魂以及未來如何如何,仿佛他已經成為了名震一方的魂師。看到林羽推門進來,蕭塵宇條件反射般地瑟縮了一下,踩在凳子上的腳下意識放了下來,臉上閃過一絲無法完全掩飾的、源自上次精神沖擊的驚懼,但這份驚懼很快就被一種強行壓下的惱怒和為了維持面子的虛張聲勢所取代。他重重地哼了一聲,故意扭過頭,用比剛才更大的嗓門繼續他那漏洞百出的吹噓,試圖用音量掩蓋剛才瞬間的失態,眼角余光卻仍不由自主地瞟向林羽,帶著警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忌憚。
另外兩個男孩也下意識地避開了林羽的目光,要么低頭整理本就不需要整理的被褥,要么假裝看向窗外,氣氛有那么一瞬間的微妙凝滯。
林羽仿佛一塊投入死水中的石頭,沒有泛起任何波瀾。他完全沒有接收到這些無聊的信號,或者說,根本不屑于去接收。他徑直走到屬于自己的那張位于最角落、最陰暗處的床鋪前,將那個空癟的包袱放下。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體內那屬于千年魂環的力量,在回到這個相對封閉、熟悉的環境后,似乎更加蠢蠢欲動,如同被關押已久的兇獸,渴望被釋放,渴望咆哮,渴望用戰斗來宣示自己的存在。但他以強大的意志力,強行壓下了這種沖動,如同用冰冷的鐵鉗扼住了兇獸的喉嚨。他只是默默地拿起木盆,出去打來冰冷的井水,用粗糙的布巾仔細地清洗身體,將森林帶來的污垢和血腥氣一點點擦去,換上一身雖然破舊卻干凈不少的衣物。然后,他將那本《魂師基礎冥想法與大陸常見武魂鑒錄》再次小心翼翼地、用油紙包好,塞回枕頭底下最深處,仿佛那是他唯一的寶藏。
接下來的學院生活,對于林羽而言,變成了一場精心維持的、每時每刻都在上演的、表里不一的漫長偽裝。這偽裝不僅是對外人的,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對他自己那躁動力量的強行約束。
課堂上,他依舊是那個坐在最不起眼角落、仿佛要與陰影融為一體的“廢武魂”林羽。身形瘦小,沉默寡言,大部分時間低垂著頭,長長的劉海遮住眼眸,從老師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他沒什么血色的下半張臉和緊抿的嘴唇。老師們在講臺上講授著魂力修煉的精細技巧、各種魂獸的習性弱點與分布、魂技的屬性搭配與運用原理、斗羅大陸錯綜復雜的勢力分布、武魂殿那無遠弗屆的威嚴與影響力、星羅與天斗兩大帝國以及下屬王國公國之間的明爭暗斗、還有那些盤踞各方的宗門恩怨……這些紛繁復雜的知識,如同久旱后的甘霖,落入他這片早已干涸卻渴望無比的知識荒漠,被他以一種近乎貪婪的速度瘋狂地吸收著、消化著。
尤其是關于魂環極限理論的補充與爭議、不同魂獸特性可能帶來的魂技變異、魂技之間的組合優化以產生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魂師界那些不成文的潛在規則、以及各方勢力之間的禁忌與危險區域……這些部分,他聽得比任何人都要專注,大腦如同最精密的儀器般飛速運轉、記憶、分析、推演。因為他有一種近乎本能的直覺,這些看似枯燥或遙遠的知識,未來很可能在某一個生死攸關的關鍵時刻,救他的命,或者,幫他更高效地達成那個沉重的目標。
但他從不提問,從不發言。當老師的目光偶爾如同探照燈般掃過整個教室,掠過他所在角落時,看到的永遠是一張面無表情、眼神空洞、似乎根本無法理解課程艱深內容的呆滯臉龐。這更加深了老師們心中“這孩子腦子也不太好使,果然和他的武魂一樣沒救了”的固有印象。很快,他便徹底成為了課堂上一件會呼吸的家具,一塊沉默的背景板,無人問津,也無人愿意浪費精力去關注。
然而,無人知曉,在那些無人注意的、萬籟俱寂的深夜,當七舍內鼾聲四起、夢囈不斷之時,林羽會悄無聲息地睜開眼睛。那雙在白天顯得空洞無物的眸子里,此刻在黑暗中閃爍著清醒而銳利的光芒,如同潛伏獵食的夜行動物。他沒有點燈,只是憑借著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星辰之光,或者是對自身魂力日益精妙的掌控所帶來的一絲絲微不可查的感知提升,無聲地、一遍又一遍地翻閱著枕頭下那本早已被翻得頁面起毛、邊角卷曲的書。書上的文字、圖譜、注解,此刻在他吸收了學院系統知識后,擁有了全新的、更為深刻和立體的意義。朱竹清留下的這本書,仿佛一位沉默而博學的老師,與學院課程相互印證、補充、甚至偶爾碰撞出新的火花,為他一點點構建起一個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復雜的魂師世界真實圖景。
真正的挑戰,也是對他偽裝功夫最大考驗的,來自于學院定期舉辦的實戰切磋課。
學院的訓練場位于主樓后方,是由本地特產的黑石鋪就的堅硬場地,冰冷而粗糙,歷經風雨和無數次魂技碰撞,表面布滿了深淺不一的劃痕與凹坑。四周插著一些磨損嚴重、銹跡斑斑的武器架,上面零散地放著些木制或未開刃的金屬武器。負責實戰課的是一名姓劉的魂尊老師,約莫四十歲年紀,身材壯碩,表情常年如同黑石般嚴厲,脾氣火爆,信奉實戰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對練起來要求嚴苛,從不留情面,尤其喜歡用粗魯而直白的言語大聲呵斥、刺激那些表現怯懦、猶豫或笨拙的學生,美其名曰“激發血性”。
當輪到林羽上場時,幾乎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帶著一種毫不掩飾的看戲意味,甚至有人提前露出了輕松的笑容,仿佛即將觀看一場預設好結局的滑稽表演。
“下一個!林羽,對,王猛!”劉老師粗聲粗氣地喊道,聲音在黑石場地上空回蕩,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王猛是另一個班級的學生,身材比同齡人壯實一圈,武魂是一根看起來相當結實的粗木棍,附帶一點微弱的土屬性防御加成,魂力大約在十一級左右,剛剛獲取第一個十年魂環不久。性格憨直,甚至有點遲鈍,但力氣不小,實戰課上的表現中規中矩。
王猛撓了撓頭,憨憨地走上場,召喚出他那根泛著淡黃色微弱光芒的木棍武魂,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對面比他瘦小整整一圈的林羽,甕聲甕氣地說:“那個……林羽,你……你小心點啊。”
林羽沉默地走上前。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周圍那些投射過來的目光——戲謔、憐憫、幸災樂禍、漠不關心……如同無數細小的針,刺在皮膚上。他更能清晰地感覺到,體內那沉寂的血戮魔皇武魂因為感受到外界戰意的刺激而傳來的輕微悸動和渴望,那深紫色的千年魂環在靈魂深處隱隱發光、旋轉,一股強大、狂暴、渴望釋放力量去摧毀眼前目標的沖動,如同巖漿般在血管里奔騰咆哮!
但是,不能。絕對不行。
他深吸一口帶著塵土味的冰冷空氣,將所有翻騰的悸動、所有屬于獵殺者的本能,死死地、強行地壓回靈魂最深處的那口深井之中,并蓋上了沉重的井蓋。
他抬起了手。召喚出了武魂。
依舊是那團模糊不清、微弱扭曲、邊緣不斷晃動仿佛隨時會潰散消失的、毫不起眼的黑色影子,軟綿綿地懸浮在他掌心之上。它看起來是那么脆弱,幾乎感覺不到任何魂力波動,與王猛那至少看起來頗具分量的木棍武魂形成了可笑而鮮明的對比。
“噗嗤……”場邊立刻有人忍不住笑出聲來,打破了短暫的寂靜。
“快看!又是那團黑乎乎的玩意兒!影子?這能干嘛?給人遮陽嗎?”“嘖嘖,果然是最廢的武魂啊,連點光都不帶亮的,丟魂師的臉?!薄巴趺瓦@傻大個運氣真不錯,抽到這么個軟柿子,隨便敲兩下就能贏了吧?”“沒意思,趕緊打完換下一場!”
蕭塵宇抱著胳膊,帶著幾個跟班站在場邊最佳觀賽位置,臉上露出毫不掩飾的幸災樂禍的笑容,他似乎很想看到林羽被當眾狠狠揍一頓、出盡洋相的樣子,以此來沖刷掉自己心中那份不愿承認的畏懼,他甚至還故意提高了聲音對旁邊的人說:“看好戲咯,看咱們的‘影子大師’怎么用影子嚇死王猛!”引得周圍一陣哄笑。
劉老師看著林羽掌心上那團“不堪入目”的影子武魂,眉頭緊緊鎖成了一個“川”字,眼中的失望和不滿幾乎要溢出來。他強忍著不耐,厲聲喝道:“都閉嘴!準備!開始!”
王猛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舉起木棍,身上那圈白色的十年魂環亮起,他低喝一聲,聲音倒是挺洪亮:“第一魂技,重擊!”只見那木棍之上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黃光,帶著一股并不算太凌厲的惡風,朝著林羽的肩膀位置砸來。速度不算快,力量也明顯收斂了不少,他顯然心里還記著“小心點”的話,怕真的打傷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對手。
面對這直來直去、破綻百出的一擊,在林羽那經過千年魂環強化后的感知世界里,慢得如同蝸牛爬行。他有至少十種方法可以輕易避開,甚至可以在瞬間反制,只需動用“血襲”的一絲力量,就能后發先至,將那木棍連同它的主人一起摧毀!
但是,不能。必須忍住。
他強行抑制住身體每一寸肌肉本能的反擊欲望,腳下故意做出一個笨拙踉蹌的躲閃動作,身體夸張地向后傾斜,仿佛是被那棍風嚇壞了,手忙腳亂,險之又險地才避讓開來。
木棍擦著他那破舊的衣袖掠過,帶起的風刮得布料緊貼在他的手臂上。
“反應遲鈍!腳步虛浮得像沒吃飯!你在夢游嗎林羽?!集中精神!”劉老師立刻不滿地大聲呵斥道,聲音如同炸雷。
林羽默不作聲,臉上甚至配合地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慌亂。他繼續用一種極其難看、毫無章法的方式在黑石場地上“艱難”地躲閃著王猛那并不算連貫、甚至有些猶豫的攻擊。他故意讓自己顯得左支右絀,好幾次都“恰好”被棍風掃到,或者“險些”被絆倒,引得場邊陣陣毫不客氣的哄笑和噓聲。他甚至刻意控制著體內奔涌的魂力,讓其運行顯得晦澀、斷續,表現出一種魂力微弱、后繼乏力、即將消耗殆盡的假象。
王猛打得也有些無奈和索然無味,他覺得這個對手實在太弱了,打起來毫無挑戰性,甚至有點欺負人的感覺。在周圍同學的起哄和劉老師不滿目光的催促下,他稍微加快了攻擊的頻率,木棍舞得呼呼作響,試圖盡快結束這場無聊的對練。
終于,在一次看似避無可避的橫向掃擊之中,林羽看準時機,“恰到好處”地腳下一滑,身體徹底失去平衡,驚叫一聲,“噗通”一聲結結實實地摔倒在冰冷堅硬的黑石地面上,甚至故意在地上多蹭了半圈,顯得更加狼狽不堪。
“停!”劉老師立刻吼道,語氣中充滿了濃重的失望和毫不掩飾的不耐煩,“行了行了!就到這里!林羽,下去!真是浪費時間!王猛勝!”
場邊響起一陣并不熱烈、卻充滿了嘲弄意味的噓聲和零星的掌聲。
王猛收起武魂,臉上并沒有勝利的喜悅,反而有點過意不去。他走上前,伸出手想拉林羽起來:“喂,你沒事吧?我拉你……”
林羽卻像是沒有聽到,自己迅速地從地上一骨碌爬了起來,甚至沒有去拍打身上沾滿的灰塵和石屑,只是深深地低著頭,讓劉海徹底遮住臉龐,用一種近乎逃離的速度,飛快地、沉默地沖開了圍觀的人群,將身后的哄笑聲、劉老師的斥責以及王猛那只懸在半空的手,遠遠地拋在了身后。那背影,落在其他人眼里,充滿了失敗者的屈辱和倉皇。
他沒有回七舍,也沒有去任何可能有人地方。而是腳步不停,徑直穿過了大半個學院,來到了學院后方一處極其偏僻、幾乎被遺忘的角落。這里堆放著大量早已報廢生銹的訓練器材——斷裂的石鎖、散了架的木質箭靶、銹蝕得看不出原貌的鐵器,如同魂師世界的亂葬崗。雜草長得比人都高,肆意蔓延,吞噬著廢棄的器械和角落的空間。空氣中彌漫著鐵銹、腐爛木頭和塵土混合的沉悶氣息。平時,除了偶爾會有野貓溜過,絕不會有任何學生或老師愿意踏足這里。
直到確認四周絕對無人,甚至連聲音都被高大的院墻和堆積的廢物隔絕后,林羽才猛地停下腳步。他背靠著冰冷粗糙、布滿苔蘚的黑石墻壁,不再是那副佝僂虛弱的樣子,身體站得筆直,胸口開始劇烈地起伏,不是疲憊,而是精神上極度壓抑后終于得以喘息的劇烈反應!
剛才在場上,每一次笨拙狼狽的躲閃,每一次強行壓制那幾乎要破體而出的反擊本能和毀滅欲望,都比他在獵魂森林里與那千年血豹進行生死搏殺還要耗費心神!那感覺,就像是將一頭饑餓暴虐、足以撕裂一切的洪荒兇獸,用最纖細的鎖鏈死死鎖在體內最狹窄的牢籠里,還要逼迫它對外界表現出無害、懦弱甚至可笑!精神上的繃緊與煎熬,幾乎要達到極限!
他緩緩抬起頭,那雙一直低垂掩飾的眼眸中,此刻終于不再需要絲毫壓抑,猛地爆發出駭人的精光!一抹暗紅色的、屬于血戮魔皇武魂的戾氣在他眼底一閃而逝,周圍的空氣似乎都瞬間冰冷了幾分!
“嘭!”
一聲壓抑的、沉悶的巨響驟然打破此地的死寂!
林羽猛地一拳砸在身旁堅硬無比的黑石墻壁上!沒有動用任何魂力,僅僅是肉身的力量,融合了千年魂環洗禮和血豹磅礴氣血改造后的最純粹的肉體力量!
墻壁明顯地一震!以他拳頭擊中的地方為中心,蛛網般細密而深刻的裂紋驟然向著四周瘋狂蔓延開來!碎石和粉塵簌簌落下,露出里面新鮮的、顏色更深的石質。
他看著墻上那個清晰的、甚至微微凹陷的拳印以及周圍夸張的裂紋,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呼吸粗重,眼中翻涌著難以遏制的怒火、不甘、屈辱和一種近乎瘋狂的壓抑感!一種想要撕裂一切、摧毀一切的破壞欲在血管里咆哮!
為什么?!為什么他要在這里像個滑稽的小丑一樣偽裝?!為什么他要忍受這些蠢貨無知而輕蔑的嘲弄?!他明明擁有力量!足以輕易碾壓那個王猛,甚至那個所謂的劉老師的力量!他應該去更廣闊的天地獵殺,去變強,去追尋那些該死的仇人的蹤跡,用他們的血來祭奠父母!而不是在這里浪費時間,扮演一個廢物!
但是……理智的冰冷潮水很快再次淹沒了憤怒的火焰。他閉上眼睛,強行將那幾乎要破胸而出的翻騰情緒,再次一點點、艱難地壓回心底最深處。再次睜開時,眼神重新變得冰冷、幽深,只剩下一種近乎麻木的隱忍和堅定。
他從懷里掏出那本《魂師基礎冥想法與大陸常見武魂鑒錄》,書頁因為無數個夜晚的翻動而變得極其柔軟,邊緣起毛,甚至有些頁面已經出現了細微的裂痕。他靠著冰冷粗糙的墻壁緩緩滑坐下來,攤開書本,就著從雜物縫隙間透入的、越來越昏暗的落日余暉,目光如同最饑餓的旅人,貪婪地沉浸在那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圖譜之中。
他的指尖緩緩劃過書頁,重點停留在那些關于魂技組合優化以產生最大威力、關于精神力精細操控以節省魂力并提升感知、關于各類魂獸致命弱點與習性詳解、關于星羅帝國各大勢力錯綜復雜的關系與地盤分析、關于如何完美隱藏自身魂力氣息與真實等級的技巧……的段落之上。
這些文字,此刻不再是枯燥無味的知識點,而是化為了他壓抑內心的唯一出口,變成了他武裝頭腦、規劃未來、積蓄力量的藍圖,是他對抗這個冰冷世界的最初武器。
每一次偽裝,每一次隱忍,每一次承受屈辱,都是為了將來不再需要偽裝,不再需要隱忍,不再承受任何屈辱!
他需要更多、更深入的知識,但他更需要一個絕對安全、無人打擾、可以徹底放開手腳的地方,去真正熟悉和掌控體內這股暴增的、桀驁不馴的力量,去練習那威力巨大卻也極度危險、反噬自身的“血襲”魂技,去消化那千年魂環帶來的全部好處。
他的目光從書頁上抬起,越過眼前堆積如山的廢棄器械,掃過學院遠處那圈更高、更厚、象征著隔離與禁錮的黑石城墻,最終,落回手中那本承載著希望與力量的書頁上。
手指無意識地、反復地摩挲著那粗糙的紙頁邊緣,一個冰冷而堅定的念頭,在他心底如同毒藤般悄然滋生、蔓延、扎根。
這里,黑石城,這個學院,太小了。太壓抑了。太容易暴露了。就像一個小小的池塘,根本容不下他這條注定要掀起巨浪的蛟龍。
他需要離開。需要一片更廣闊、更危險、也更無人關注、可以任由他施展的天地。去戰斗,去獵殺,去吞噬,去變強!
但在那之前,在這最后的庇護所(或者說囚籠)里,他必須爭分奪秒,將這本書里的東西,將學院能接觸到的一切知識,徹底嚼碎、吃透,轉化為真正屬于自己的、融會貫通的智慧和力量。
夕陽的最后一道余暉,掙扎著穿過雜物的縫隙,恰好落在他的身上,將他和那本厚重的書,以及身后墻上那個猙獰的拳印,一同籠罩在一片昏黃的光暈之中。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扭曲地投射在廢棄的器材和荒草之上,孤獨而決絕,仿佛一頭蟄伏的、等待時機的幼獸。他深深地埋首于書卷之間,眉頭微鎖,眼神專注而冰冷,仿佛要將整個世界的黑暗、殘酷與所有的知識,一同毫無保留地吞咽下去,徹底融入自己的骨血靈魂,成為未來復仇之路上的每一塊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