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辛的政令如投入滾油的冰水，在朝歌、在四方諸侯國中炸開。神廟被推倒，金身泥塑或被砸碎填入溝渠，或被投入熔爐，化為鑄造農具兵甲的銅水。惡來、飛廉率領的甲士雷厲風行，接連查抄了幾家膽敢暗中進行人祭的貴族，血淋淋的人頭掛在城門口，以最粗暴的方式宣告著新帝的決心與鐵腕。

恐慌在貴族間蔓延，咒罵與詛咒在暗室里沸騰。但更多的，是底層的奴隸與平民那不敢宣之于口、卻日益灼熱的目光。招賢館前，從最初的門可羅雀，漸漸開始出現一些衣衫襤褸卻眼神晶亮的人，他們帶著忐忑與希冀，遞上或許粗糙卻蘊含巧思的物件，或講述著或許異想天開卻充滿實踐精神的構想。費仲與尤渾坐鎮館中，甄別、記錄、考核，一套全新的、不看出身只看能力的秩序，正在混亂與阻力中頑強地萌芽。

帝辛坐鎮深宮，推演之力日夜不息。他不再僅僅處理政務，而是將心神沉入那吞噬異魂所得的、光怪陸離的未來碎片之中。那些碎片里，有名為“造紙術”、“印刷術”的奇技，能打破知識壟斷；有名為“高爐煉鐵”、“炒鋼法”的工藝，能鍛造出更強韌的兵甲；有名為“代田法”、“曲轅犁”的農術，能讓粟麥產出翻倍；更有無數細碎的、關于水利、算術、天文、地理的奇異知識……

這些來自未來的星火，被人皇的意志捕捉，再以這個時代能夠理解的方式，通過一道道旨意、一張張圖紙，流淌出去。他召來工匠，親自講解改進青銅冶煉的火候與配方；他指派農官，推行新的壟作與選種之法；他甚至勾勒出簡陋的紙張形態，令匠作司嘗試研制。

過程絕非一帆風順。守舊的貴族陽奉陰違，被觸犯利益的巫祝暗中詛咒，愚昧的民眾對新事物充滿懷疑。每一次變革都伴隨著巨大的阻力。但帝辛以絕對的強權與不容置疑的意志推動著一切。惡來、飛廉的刀劍，費仲、尤渾的手腕，成為了掃清障礙最有效的工具。

同時，他從未放松對軍隊的掌控。提拔奴隸與平民為低級軍官，以其勇武和忠誠為核心，重塑軍制。將熔煉神像所得之銅大量用于鑄造兵戈，改進戰車與弓箭。推演之力讓他能預判周邊方國可能的異動，提前調兵遣將，數次將小規模的叛亂與侵襲扼殺于萌芽。

朝歌城，乃至整個大商王畿，在一種高速的、撕裂般的陣痛中，發生著肉眼可見的變化。一種躁動的、蓬勃的、與以往死氣沉沉的敬畏神靈截然不同的生氣，開始孕育。

九天之上的寒意，愈發濃重。

這一日，帝辛正在批閱關于在黃河沿岸試行新堤壩的簡牘，忽然眉心一蹙。

推演之力瘋狂示警！

并非針對他自身，而是指向西北方向，岐山所在！

意識之中，景象陡變：但見那岐山之上，紫氣沖霄，氤氳成華蓋，雖尚未徹底凝聚，卻已顯露出堂皇王道之象，更有一股冰冷而熟悉的“天命”氣息加持其上，使其運勢瘋狂滋長！那氣象之下，隱約可見一個身著諸侯服色的老者（西伯侯姬昌），正對著卦象虔誠叩拜，周身有微弱卻堅韌的龍氣環繞。

而在那紫氣華蓋之上，虛空之中，一道模糊卻至高無上的金色眼眸（天道之眼）冷漠睜開，正將縷縷蘊含著“秩序”與“冊封”力量的天道氣運，灌注而下！

“姬昌…西岐…偽龍之氣…天道注資？”帝辛眸光瞬間冰寒徹骨！

他瞬間明悟：這是他廢除人祭、斬斷神權，導致天道無法再像原本命運軌跡那樣，通過封神之戰大規模收割人族氣運與魂靈后，天道直接下場，選擇扶植代言人，強行催谷西岐，要加速“真命天子”的誕生，來撥亂反正，將他這“逆天”的人皇徹底撲滅！

“好一個天道！好一個直接干預！”帝辛怒極反笑，“見收割不成，便欲親自培養劊子手么？”

他豁然起身，周身人道氣運如受挑釁，轟然沸騰，與那冥冥中灌注向西岐的天道氣運隔空對沖！雖無形無質，卻在整個世界的根源層面引發劇烈震蕩！

轟隆！！！

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并非來自九天，而是來自朝歌城東南方向！

一道粗如殿柱的紫色雷霆，裹挾著毀滅性的天威，悍然劈落在剛剛修建完成的新式祭天殿宇之上！那殿宇并未供奉任何神像，只銘刻著歷代人族先賢的功績與畫像，是帝辛下令修建，用以凝聚人族自強信念之所！

雷火炸開，木質結構瞬間燃起熊熊大火，烈焰滔天，映紅了半個朝歌城！

“天罰！是天罰！”

“神靈震怒了！”

“陛下觸怒上天了！”

城中頓時一片大亂，百姓驚恐萬狀，紛紛跪地叩拜，祈求饒恕。貴族區域則傳出壓抑不住的幸災樂禍的低呼。

帝辛一步踏出殿外，遙望那沖天烈焰，臉色冰冷如鐵。

這不是巧合。這是天道對他剛剛察覺其動作、并以人道氣運對抗的最直接、最暴烈的警告與報復！意在摧毀他樹立的人族信念象征，恐嚇他的子民！

“陛下！”商容、比干等大臣驚慌失措地跑來，面色慘白如紙，“天降雷火，示警于人！陛下，請即刻……”

帝辛猛地一揮手，打斷他們的話。

他望著那燃燒的殿宇，眼中沒有恐懼，只有沸騰的怒焰和一絲被徹底激怒的瘋狂。

“示警？孤看它是狗急跳墻！”

他驟然抬手，指向那烈焰熊熊的廢墟，聲音如同炸雷，響徹整個王宮，甚至壓過了下方的騷動：

“看見了嗎？這就是所謂的天威！它不敢直接降臨于孤身！只敢摧毀一座死物！只敢恐嚇爾等凡人！”

“它若真有覆滅孤、覆滅大商之能，何須如此伎倆？！”

他猛然轉身，目光如利劍掃過戰栗的群臣和驚恐的宮人，聲音提升到極致，帶著無與倫比的決絕與煽動性：

“這雷火，燒毀的不過是一座宮殿！但它燒不毀我人族薪火相傳之志！”

“傳孤旨意：就在這廢墟之上，給孤起一座更高、更堅固的英烈祠！凡為我大商開疆拓土、為護衛黎民、為革新技藝而捐軀者，無論貴賤，皆入祠受萬世香火供奉！”

“孤要以這雷火為基，告訴這蒼天，告訴那滿天神魔——”

帝辛昂首向天，仿佛直視那冥冥中冰冷的意志，發出震動寰宇的宣言：

“我人族，不拜神，不懼天，只敬英烈，只信自己！”

“這雷火，今日毀我一座殿，來日，孤必率人族，掀了你這欺世盜天之庭！”

聲浪滾滾，沖散烏云，那燃燒的火焰仿佛都為之凝滯了一瞬。

磅礴浩瀚的人道氣運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瘋狂注入帝辛體內，那氣運熾熱而剛烈，帶著億萬人族被壓迫千年、此刻終于被點燃的憤怒與不屈！

推演之力在沸騰的氣運中瘋狂增長，無數關于未來戰爭的畫面閃爍：更精銳的軍隊，更強大的戰爭器械，更堅韌的民心……

帝辛屹立于階上，玄袍在熱風中獵獵作響，周身籠罩在幾乎化為實質的淡金色氣運光焰之中，宛如神祇。

不，他并非神祇。

他是人皇。

誓要為人族，逆天改命，殺出一條血路的人皇！

他冰冷的目光再次投向西北岐山的方向。

“姬昌…西岐…天道走狗…”

“孤，等著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