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油加油震耳欲聾的吶喊，嗡嗡地響成一片，像厚厚的潮水包裹著他。他什么都聽不清，只知道拼命地劃水、打腿，每一次呼吸都灼燒著喉嚨和胸膛，肌肉酸脹得快要撕裂。

終點線就在眼前，那片藍色的池壁是他幾十年汗水唯一的目標。他幾乎能感覺到指尖觸碰到勝利的冰涼觸感，冠軍，他夢寐以求的東西，終于，只差一絲……

突然，一陣尖銳、刺耳的口哨聲猛地刺破了喧囂的吶喊，像一根針扎進了他鼓脹的耳膜。

一切驟然消失——吶喊、池水、灼燒感。

他猛地睜開了眼睛。

指尖沒有觸碰到冰冷的電子計時板，而是摳進了粗糙的化纖地毯線頭。

那震耳欲聾的、為他而響的吶喊聲潮水般退去，露出底下真實世界的底噪——空曠場館里回蕩的悶響、蹚水聲、還有零星模糊的對話。最刺耳的，是那一聲接一聲短促尖銳的哨音，來自隔壁訓練池，毫不留情地鑿穿了他最后一點夢境。

他猛地睜開眼。

視野里是體東游泳館休息室低矮的、有些泛黃的天花板，空氣里彌漫著濃重到令人喉嚨發緊的氯水味，混著舊皮革和汗液餿掉的微弱氣息。身下的長條椅硬得硌人。

結束了。不是比賽結束了，是夢結束了。

心臟還在胸腔里瘋狂地、徒勞地擂鼓，泵送著為最后十五米沖刺準備的、滾燙的血液和腎上腺素。肌肉記憶還殘留著發力到極致的酸脹和撕裂感，每一寸皮膚都錯覺自己仍被冰涼的池水包裹、推動。他甚至覺得自己的肺還在灼燒，為了那口沒換上的氣。

可這一切洶涌的生理信號，瞬間失去了所有意義，變成了一具空殼里滑稽的回響。巨大的落差像一只無形的手，猝然掏空了他的五臟六腑，只留下一個冰冷、空洞、不斷下墜的軀殼。

隔壁池子的哨聲又響了，伴隨著安全員略帶不耐煩的吼聲：“哎！那誰！泳帽！說了多少次了泳帽戴好！”還有拖鞋啪嗒啪嗒踩在濕瓷磚上的聲音，那么隨意，那么日常，像針一樣扎在他過度緊繃的神經上。

就是這些聲音把他拽回來的。不是歡呼，不是勝利，是一聲針對違規者的、毫不浪漫的哨響。

他緩緩抬起手臂，壓在額頭上，擋住從高窗射進來的、下午變得有些慵懶的陽光。喉嚨干得發痛，吞咽的動作都帶著澀意。冠軍的狂喜還在血液里殘留著一絲滾燙的余燼，但更多的是一種精疲力竭后被徹底愚弄的茫然和酸楚。

幾十年？他人生里哪有幾個幾十年。剛才夢里那耗盡一切的拼搏，在現實中不過是他癱在休息長椅上偷來的、不到二十分鐘的一個盹。

嘴角扯動了一下，或許想笑，但最終只變成一個苦澀的扭曲。他依舊躺著，沒動，聽著外面泳池里傳來初學者笨拙的劃水聲和嬉笑聲，那聲音很遠，又很近，把他牢牢地釘回這現實無比、毫無奇跡可言的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