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無視
- 及格線以外
- 流水瀟瀟
- 2001字
- 2025-08-25 20:38:06
車輪碾過最后一段高速公路的柏油路面,轉而駛入略顯顛簸的省道。窗外的景致從林立的高樓和炫目的霓虹,逐漸變為模糊的田野輪廓和遠處深黛色的山影。空氣中似乎也漸漸褪去了城市特有的、混合著尾氣和工業的味道,滲入一種清冷的、帶著泥土和植物氣息的涼意。
周奕關掉了空調,降下車窗。這種陌生的、原始的氣息讓他有些不適,卻又奇異地刺激著他因酒精和情緒而有些昏沉的大腦。
導航提示:“您已進入青禾古鎮區域。請謹慎駕駛。”
車速慢了下來。青石板路并不適合他這輛底盤低趴的跑車,每一次細微的顛簸都清晰地傳導至車身,也仿佛硌在他的心上。路很窄,兩旁是低矮的舊式民居,屋檐下掛著昏黃的燈籠,偶爾有晚歸的居民騎著電動車慢悠悠地經過,好奇地打量著他這輛與周遭格格不入的鋼鐵怪獸。
他像一個闖入者,貿然闖進了一幅靜止的、泛黃的古畫。
按照同學模糊的描述和手機里最后那點電量支撐的導航,他最終將車停在一處略顯寬敞的巷口。再往里,車就進不去了。
他熄了火。
世界瞬間安靜得可怕。
沒有中央空調的低鳴,沒有鍵盤敲擊聲,沒有電話鈴聲,甚至沒有城市那種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只有偶爾幾聲犬吠、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以及不知從哪家窗欞漏出的、斷斷續續的電視聲響。
這種安靜,讓他耳朵里產生一種嗡鳴般的幻覺。他下意識地松了松領帶,卻發現這個習慣性的動作在此刻毫無意義——他并不是在解壓,而是某種無所適從的焦慮找不到出口。
推開車門,踏上冰涼的青石板。高級皮鞋的硬底敲擊路面,發出清晰而孤寂的“嗒、嗒”聲,每一步都仿佛在提醒他與這里的隔閡,他不屬于這里。
他憑著直覺和照片里的模糊背景往里走。巷子曲折幽深,路燈昏暗,空氣里彌漫著一種淡淡的、潮濕的木頭味道,還有隱約的飯菜香氣。他的胃又開始隱隱作痛,那是一種被冷落已久的、對溫暖食物的原始渴望。
然后,他看到了。
照片里那家民宿——“哲思小筑”。名字用樸素的木牌刻著,掛在爬滿藤蔓的院墻門外。門虛掩著,暖黃色的光從里面傾瀉出來,在地上拉出一道長長的、溫暖的光痕。
他停住腳步,像一個窺探者,站在陰影里。
院子里,比他想象中要熱鬧,也更……雜亂。幾張木桌上散落著茶杯和果殼,一個小炭爐上架著烤網,幾串玉米和紅薯正嗞嗞作響,散發著誘人的焦香。幾個年輕人圍坐說笑,而謝以瑤,就在其中。
她穿的不是下午照片里那件裙子,而是一件寬松的、看起來就很柔軟的灰色衛衣,頭發隨意地挽在腦后,幾縷碎發垂在頸邊。她正盤腿坐在一張藤編的秋千椅上,手里拿著一只紅薯,一邊吹氣一邊小口咬著,燙得直吐舌頭,卻又笑得眼睛彎起來。
那個叫阿哲的男人就在她旁邊,正用一把小刀熟練地削著蘋果,蘋果皮連成長長的一條。他笑著對謝以瑤說了句什么,謝以瑤便很自然地把手里啃得亂七八糟的紅薯遞過去,讓他咬了一口。兩人分享食物的動作熟練得像演練過千百遍。
周奕的呼吸窒住了。
他看過謝以瑤很多樣子:緊張的、專注的、疲憊的、小心翼翼的、甚至強顏歡笑的。但他從未看過她如此……**自在**。
她可以不在乎吃相,可以笑得毫無形象,可以穿著隨便地盤腿坐著,可以和人分享一只烤得焦黑的紅薯。這種松弛的、甚至有些“不修邊幅”的快樂,像一把鈍錘,重重砸在他心上。
這比他公司任何一次失敗的項目更讓他感到挫敗。
他花了三年時間,用最好的咖啡豆、最規范的流程、最苛刻的標準,試圖將她“塑造”得更好,卻從未讓她露出過這樣的笑容。
而這里,這個簡陋的院子,一個烤紅薯,一個看起來毫無成就感的民宿老板,卻輕而易舉地做到了。
阿哲削完蘋果,順手遞給了謝以瑤。然后他起身,拿起角落的一把花剪,開始修剪院子里一盆茂盛的茉莉花。謝以瑤就一邊啃著蘋果,一邊晃著秋千,看著他修剪,偶爾指一下:“那邊,那邊太長了。”阿哲會溫暖地笑笑,轉身去修剪她指的那個地方。
燈光勾勒出阿哲側臉的輪廓,他神情專注而平靜,手指沾著泥土,動作卻輕柔而準確。那是一種周奕完全陌生的、專注于具體生活的力量感。
就在這時,阿哲似乎若有所覺,抬起頭,目光精準地投向了門外陰影處的周奕。
兩人的目光隔著一道虛掩的木門,在空中相遇。
阿哲的眼神里沒有驚訝,沒有敵意,甚至沒有探究,只是一種平靜的……了然。仿佛早就知道他會來,又仿佛他只是一個走錯路的普通游客。
他對著周奕,極輕微地、幾不可察地點了一下頭,甚至嘴角還帶著一絲未褪去的、因剛才說笑而產生的溫和笑意。然后,他便若無其事地低下頭,繼續修剪那盆茉莉,仿佛周奕的存在,還不如一片需要修剪的葉子重要。
這種徹底的、不著痕跡的忽視,比任何挑釁都更具侮辱性。
周奕站在原地,感覺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晚風吹在他身上,帶來刺骨的涼意。他精心打理的發型、昂貴的西裝、手工皮鞋,他引以為傲的一切,在這個彌漫著烤紅薯香氣和茉莉花味的院子里,在這個穿著舊衛衣、啃著蘋果晃秋千的女人面前,在那個沾著泥土、平靜修剪花枝的男人眼里……
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那枚名為“失去”的釘子,在此刻,終于連根沒入,釘死了他所有試圖自欺欺人的可能。
他失去了她。
徹徹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