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焱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那口氣息在胸腔里轉(zhuǎn)了無數(shù)個彎,才帶著血腥味緩緩?fù)鲁觥2季忠严拢O碌模闶堑却L(fēng)暴相互碰撞、發(fā)酵。
他緩緩挪動腳步,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重新坐回輪椅。就這么幾個簡單的動作,已讓他眼前發(fā)黑,幾乎虛脫。
“殿下……”夙千雪憂心忡忡地上前,將一杯溫水遞到他唇邊。
夙焱就著她的手喝了一小口,溫水滑過如同火燎般的喉嚨,帶來些許緩解。他靠在椅背上,疲憊如潮水般再次涌上,但這一次,他沒有放任自己沉溺其中。
他的目光落在掌心那顆混沌珠子上。
方才影七帶來的緊迫消息,像一把重錘,砸碎了他短暫的迷茫,也讓他更加清晰地認(rèn)識到——他等不起!按部就班的修煉恢復(fù),根本來不及應(yīng)對眼前迫在眉睫的殺局和那遙遠(yuǎn)卻沉重的“浩劫”!
必須行險!
必須利用手中這唯一可能打破常規(guī)的“變數(shù)”!
他回憶著那場“夢”中,珠子與小鼎共鳴時,體內(nèi)那絲微弱卻真實的悸動。雖然伴隨著劇痛,但那確實是生機(jī)!
他緩緩握緊珠子,另一只手撫上懷中那尊小鼎。
“千雪。”
“奴在。”
“守在外面。任何人……不得打擾。”夙焱的聲音低而堅定,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意味,“若我……半個時辰后未有動靜,便讓云癡……強(qiáng)行打斷我。”
夙千雪臉色驟變:“殿下!不可!您身體……”她看得出殿下想做什么,那太危險了!那兩件東西的力量根本非人力所能掌控!
“去!”夙焱打斷她,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嚴(yán)厲,甚至帶著一絲猙獰。
夙千雪被他眼中那近乎瘋狂的決絕嚇到,所有勸阻的話都堵在了喉嚨里。她死死咬著唇,最終重重一禮,退到門外,用顫抖的手關(guān)緊了房門。
書房內(nèi),只剩下夙焱一人,以及兩件散發(fā)著不祥與古老氣息的神物。
他不再猶豫,集中起全部殘存的心神意志,小心翼翼地,同時將兩股微弱到極致的靈力,分別注入小鼎與混沌珠子之中!
嗡——!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強(qiáng)烈的共鳴轟然爆發(fā)!
暗金色的流光與混沌死寂的灰芒激烈交纏,瞬間將夙焱吞沒!
“呃啊——!”
他發(fā)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痛苦嘶吼,感覺整個人被扔進(jìn)了天地初開時的混沌熔爐,身體每一寸都在被撕裂、重組、碾碎、煅燒!那根基盡毀的經(jīng)脈如同干涸的河床被狂暴的洪荒巨流強(qiáng)行沖開,帶來的不是滋潤,而是毀滅性的破壞!
更可怕的是,那珠子蘊(yùn)含的“寂滅”意境,如同冰冷的潮水,瘋狂沖擊著他的意識海,要將他同化為虛無的一部分!
而小鼎的力量,則帶著一種蒼茫的“守護(hù)”與“承載”,死死護(hù)住他最后一點靈臺清明,與那寂滅之意瘋狂對抗!
夙焱的身體在輪椅中劇烈地抽搐、痙攣,皮膚表面滲出細(xì)密的血珠,轉(zhuǎn)眼間就將他染成了一個血人!他死死咬著牙,牙齦都已出血,憑借著那股從絕境中榨取出的、名為“夙”的執(zhí)念,硬生生扛著這非人的痛苦,瘋狂運轉(zhuǎn)那部導(dǎo)致他根基盡毀的、來歷神秘的無名法訣,試圖引導(dǎo)、吸收這哪怕一絲絲的力量!
他在賭!
賭這執(zhí)念之薪火,能在這寂滅輪回中,爭得一線生機(jī)!
賭這悖論般的存在,能成為真正的……變數(shù)!
門外,夙千雪聽著里面壓抑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痛苦聲響,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淚流滿面,卻不敢發(fā)出一絲聲音。
時間,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漫長。
時間在極致痛苦的煎熬中被無限拉長。
書房內(nèi),那令人牙酸的嗡鳴和壓抑到極致的嘶吼終于漸漸微弱下去,直至徹底消失,只剩下一種死寂般的安靜,反而更令人心頭發(fā)慌。
夙千雪守在門外,如同被架在文火上炙烤,每一息都漫長得像一個世紀(jì)。掌心已被指甲掐得血肉模糊,她卻渾然不覺,全部心神都系在門內(nèi)那個氣息微弱到幾乎斷絕的人身上。
終于,她再也無法忍耐那噬骨的恐懼,猛地推開房門!
濃重的、帶著奇異腥甜氣息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燭光搖曳下,輪椅上的景象讓她瞬間窒息——
夙焱癱倒在輪椅里,頭無力地垂向一側(cè),臉色是一種近乎死灰的青白,唇角和下巴沾滿了暗紅的血跡,還在不斷地、微弱地往外滲著。他全身的衣物幾乎被冷汗和滲出的血珠浸透,緊緊貼在瘦骨嶙峋的身上,勾勒出令人心驚的輪廓。他閉著眼,呼吸微弱得幾乎看不見胸膛起伏,仿佛下一瞬就會徹底停止。
而那兩件罪魁禍?zhǔn)住《突煦缰椋瑒t安靜地躺在他無力垂落的手邊,光芒內(nèi)斂,仿佛剛才那場幾乎將宿主撕碎的狂暴從未發(fā)生過。
“殿下!”夙千雪肝膽俱裂,撲到近前,顫抖的手指探向他的鼻息。
微弱的、溫?zé)岬臍饬鞣鬟^指尖。
還活著!
她猛地松了口氣,幾乎軟倒在地,隨即立刻強(qiáng)打精神,取出隨身攜帶的最好的保命靈丹,小心地撬開夙焱冰冷的唇齒,將藥丸喂了進(jìn)去,又輔以溫和的靈力化開藥力。
忙完這一切,她才注意到,夙焱那垂落的手,即便在昏迷中,依舊維持著一個微微蜷縮的姿勢,仿佛還想抓住什么。而在他蒼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膚下,似乎有一絲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暗金與灰芒交織的細(xì)流,正沿著某條破碎的經(jīng)脈緩緩流動,所過之處,那原本死寂枯萎的經(jīng)脈壁,似乎……有了一丁點極其微弱的活性?
雖然那細(xì)流周圍,更多的依舊是觸目驚心的裂痕與淤塞,但那一絲活性,卻是十七年來從未有過的!
殿下他……竟然真的……在那種毀滅性的沖擊下,強(qiáng)行煉化了一絲那恐怖的力量?!
夙千雪心中巨震,又是后怕又是難以置信。
就在這時,夙焱的睫毛顫動了一下,極其艱難地,睜開了一條縫隙。
眼底是一片渙散的空洞,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聚焦。劇痛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來,讓他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發(fā)出一聲極輕的、破碎的呻吟。
“殿下!您感覺怎么樣?”夙千雪急忙扶住他,聲音帶著哭腔。
夙焱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清晰的聲音,只有氣流摩擦過灼傷喉管的嘶嘶聲。他嘗試動了動手指,那鉆心的疼痛讓他額角瞬間布滿冷汗。
但他眼中那片空洞,卻在劇痛的刺激下,迅速被一種冰冷到極致的清醒所取代。
他微微偏頭,目光落在自己那只勉強(qiáng)能動的手指上,感受著經(jīng)脈深處那絲微弱卻真實存在的、新生的悸動,以及那依舊占據(jù)主導(dǎo)地位的、仿佛隨時能將他拖入死亡的無邊劇痛和虛弱。
成功了……
但也僅僅是……從必死的懸崖邊,搶回了半只腳還踏在邊緣的地步。
代價是……這具身體,幾乎徹底垮了。下一次,未必還能扛過去。
他緩緩閉上眼,將所有情緒壓下,再睜開時,已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他用眼神示意夙千雪。
夙千雪立刻會意,取來紙筆。
夙焱顫抖著、用盡全身力氣,才勉強(qiáng)握住筆桿,在那雪白的宣紙上,歪歪扭扭地寫下三個字:
“他們呢?”
筆跡虛浮無力,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執(zhí)拗。
他現(xiàn)在最關(guān)心的,不是自己的傷勢,而是他布下的棋子,是否已經(jīng)開始了碰撞!
夙千雪看著那三個字,心頭一酸,強(qiáng)忍著哽咽,快速稟報:“影七剛傳回消息。黑龍臺安插在赤水郡的暗樁已收到‘熱心民眾’線索,正快馬加鞭呈送總督府。烈陽宗進(jìn)入沼澤的隊伍暫無新消息傳回,我們的人遠(yuǎn)遠(yuǎn)跟著,暫時未被發(fā)現(xiàn)。”
夙焱聽完,沉默了片刻。
那雙因劇痛和虛弱而顯得有些渙散的眸子,緩緩轉(zhuǎn)向窗外。
天際,已經(jīng)透出了灰蒙蒙的曙光。
冰冷,微弱。
卻足以照亮前路。
也足以……讓暗處的廝殺,變得更加清晰。
他極其緩慢地、極其艱難地,扯動了一下嘴角。
那不是一個笑容。
而是一個冰冷無聲的宣告。
游戲,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