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累啊......”

“在這睡會吧........”

李偉的眼皮沉重得幾乎睜不開。

他剛剛把這輛十八米長的重卡穩穩停進大胖超市的卸貨區，熄滅引擎的那一刻，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靜得只能聽見自己耳朵里的嗡鳴。

跑了整整兩天一夜，從南到北跨越三千公里，路上只在服務區扒拉了兩口泡面，睡了不到四個小時。

現在，他的后腰傳來一陣陣酸麻，直沖腦門。

他只想把座椅放倒，在這駕駛室里的小小空間里，昏死過去。

就在他意識模糊，快要墜入夢鄉的時候，一陣清晰的敲擊聲傳來。

“叩叩叩。”

車窗被人敲響了。

李偉心里“咯噔”一下，一股無名火瞬間竄了上來。

又是保安。

催著卸貨的？

還是嫌他停車占了地方，要趕他走的？

他跑了二十年車，什么難聽的話沒聽過，什么難看的臉色沒見過。

他強撐著坐直身體，按下車窗按鈕。

冰冷的夜風灌了進來，讓他打了個哆嗦，也清醒了幾分。

車外站著兩個穿著黑色制服的年輕人，身板筆直，看著就精神。

為首的那個小伙子，臉上帶著客氣的笑。

“師傅，醒醒！車里睡不舒服，來我們的休息室吧！”

聲音洪亮，又透著一股真誠。

李偉愣住了。

他掏了掏耳朵，懷疑自己是累出了幻聽。

“你說啥？”

他粗著嗓子問，語氣里滿是戒備和不耐煩。

“我說，請您去司機休息室休息。”

年輕保安重復了一遍，笑容不變。

“我們這有規定，不能讓師傅們在車里過夜。”

李得心里冷笑一聲。

果然是趕人的。

只是換了個好聽的說法。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絲嘲諷的笑意。

“啥，我們貨車司機也有休息室？”

他故意把“貨車司機”四個字咬得很重。

在他的認知里，貨車司機就是移動的麻煩，是倉庫門口的“障礙物”。

休息室？

那是給那些坐辦公室的“上等人”準備的。

另一個稍矮一些的保安聽出了他話里的刺，卻一點沒生氣，反而往前一步，熱情地解釋道：

“嗨，你這是什么話，來了我們大胖超市就沒有讓你睡在車上的理由！”

他的語氣理所當然，就好像這是一條天經地義的真理。

李偉徹底懵了。

他看著眼前這兩個小伙子，他們的眼神清澈，沒有一絲一毫的敷衍或者輕蔑。

這和他以往見過的所有倉庫保安都不同。

“你們......沒搞錯吧？”

李偉還是不敢相信。

“搞不錯，絕對沒錯！”

為首的保安大手一揮。

“師傅，下車吧，我帶您過去。卸貨的事您也別操心，明天早上八點才開始，您能踏踏實實睡一覺。”

李偉機械地推開車門，沉重的身體跳下駕駛室。

雙腳落地的瞬間，膝蓋一軟，差點沒站穩。

那個年輕保安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的胳膊。

“師傅，您慢點。”

手上傳來的力道沉穩而有力。

李偉的心，莫名地顫了一下。

他被兩個保安簇擁著，走進了倉庫旁邊的辦公樓。

樓里燈火通明，一塵不染的地面光可鑒人。

空氣中沒有倉庫常有的灰塵和異味，只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清香。

他們穿過一條走廊，來到一扇門前。

門上掛著一塊木牌，上面刻著三個遒勁有力的大字。

“司機之家”。

為首的保安推開了門。

“師傅，到了，您請進。”

一股涼爽的冷氣撲面而來，瞬間驅散了李偉一身的暑熱和疲憊。

他呆呆地站在門口，看著門里的景象，整個人如同被雷電劈中。

這哪里是什么休息室。

這簡直就是天堂！

房間很大，足有七八十平米。

正對著門的墻上，掛著一臺超大的液晶電視，正在播放著一場足球比賽的重播。

電視下面，是一排嶄新的皮質沙發，看著就讓人想陷進去。

房間的右側，是一排排整齊的貨架。

貨架上琳瑯滿目，擺滿了各種口味的泡面，從紅燒牛肉到老壇酸菜，應有盡有。

泡面旁邊，是堆成小山的火腿腸、鹵蛋、面包和餅干。

另一邊，是一個巨大的立式冰柜，透明的玻璃門后，塞滿了可樂、冰紅茶、礦泉水和各種果汁飲料。

冰柜旁邊，還有飲水機，咖啡機，甚至還有一個小小的微波爐。

房間的左側，是十幾個獨立的充電格，每個格子里都配齊了市面上所有型號的充電線。

墻角，還立著兩個嶄新的按摩椅。

最讓李偉震撼的，是房間最里面。

那里竟然隔出了幾個單間，每個單間里都有一張鋪著干凈床單的單人床！

“這......這些......”

李偉的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師傅，這些都是免費的。”

年輕保安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帶著一絲自豪。

“泡面、火腿腸、飲料，您隨便吃，隨便喝。”

“手機沒電了就去那邊充，充電線都是好的。”

“想看電視就看，想睡覺就去里屋，床鋪我們每天都換洗消毒。”

“對了，空調是24小時開放的，您把門關好就行。”

另一個保安笑著補充。

李偉的眼睛瞬間就紅了。

他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他開著上百萬的重卡，也去過不少五星級酒店。

可眼前的這一切，帶給他的沖擊，比任何山珍海味、豪華套房都要巨大。

免費。

隨便吃。

踏實睡。

這幾個詞，對于常年奔波在路上的貨車司機來說，是多么奢侈的夢想。

他們習慣了在服務區花高價吃一碗難以下咽的快餐。

他們習慣了在倉庫外被蚊子咬得滿身是包，徹夜難眠。

他們習慣了被人呼來喝去，像防賊一樣防著。

什么時候，他們被當成一個活生生的人，這樣體面地對待過？

“為......為什么？”

李偉的聲音嘶啞，帶著濃重的鼻音。

“什么為什么？”年輕保安不解。

“為什么要對我們這么好？”

李偉問出了心底的疑問，“我們就是個送貨的。”

年輕保安撓了撓頭，表情有些認真。

“我們老板說的。”

“他說，沒有你們這些開大車的師傅們不分晝夜地跑，我們超市貨架上的東西，難道是天上掉下來的？”

“他說，你們才是我們大胖超市的衣食父母，是真正的無名英雄。”

“讓英雄吃好喝好休息好，這是我們大胖超市的規矩！”

轟的一聲。

李偉感覺自己的腦子里有什么東西炸開了。

衣食父母。

無名英雄。

他這輩子，頭一次聽到有人用這樣的詞來形容他們。

眼淚，再也控制不住，順著他飽經風霜的臉頰，滾滾而下。

他一個四十多歲的七尺漢子，此刻哭得像個孩子。

兩個保安沒笑話他，只是默默地遞過來一包紙巾。

“師傅，您先休息，有事隨時叫我們。”

說完，他們帶上門，悄悄地退了出去。

房間里只剩下李偉一個人。

他走到貨架前，顫抖著手，拿起一桶紅燒牛肉面。

他又走到冰柜前，拿了一瓶冰鎮的可樂。

他坐在柔軟的沙發上，看著電視里飛奔的球員，擰開可樂瓶蓋。

“呲——”

氣泡涌出的聲音，悅耳動聽。

他猛灌了一大口。

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刺激著他的味蕾，也刺激著他的神經。

這一切，都是真的。

他不是在做夢。

他掏出自己那部用了好幾年的舊手機，電量只剩下百分之三。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打開了手機的錄像功能。

鏡頭，對準了眼前的一切。

他的手抖得厲害，畫面有些晃動。

他的聲音也帶著哭腔，斷斷續續。

“兄弟們......老少爺們兒們......都看看......都看看這是哪兒......”

“這是大胖超市的倉庫......”

“你們看這......休息室......給咱們......給咱們司機準備的......”

鏡頭掃過貨架上滿滿當當的泡面和火腿腸。

“吃的，喝的，全免費！隨便拿！”

鏡頭對準了墻上嗡嗡作響的空調。

“空調！二十四小時開著！涼快！”

鏡頭最后停在里屋那幾張干凈整潔的小床上。

“還能睡覺......有床......能讓咱們躺平了睡一覺......”

李偉的聲音哽咽了。

“我叫李偉，我跑了二十年車......”

“我他媽的......第一次......第一次被人當人看......”

“這個地方叫大胖超市......兄弟們，都記住了！”

“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