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后排的吊扇慢悠悠轉著，將九月的熱風切成碎片，卻切不斷下午空氣里浮動的躁動。秦羽彤伏在課桌上，整個世界縮成方寸畫紙。筆尖的水彩正順著楓葉的邊緣往下暈，胭脂紅混著赭石色，在紙上洇出一片寂靜而溫暖的黃昏。

初二（3）班的教室里還有很多同學，有的在收拾書包，有的湊在一起討論題目，喧囂像被裝在玻璃罐里，隔著層朦朧的膜傳過來——她依舊不喜歡吵鬧，卻已能在嘈雜中找到自己的寧靜。

少女的側影在夕陽里被鍍上一層柔和的金邊，幾縷碎發從簡單的木簪中散落，貼在纖細白皙的脖頸上。校服裙擺隨著她畫畫的細微動作輕輕晃動，才上初二的她，身姿已有了亭亭玉立的輪廓。哪怕只是專注地低頭作畫，那靜謐的模樣也像從古畫中走出的仕女，前排的兩個男生頻頻回頭，目光黏在她身上，交頭接耳的聲音像蚊子哼：“你看秦羽彤今天是不是更好看？”“她怎么還不走？”“這還用問？肯定是在等她哥！”

秦羽彤專注地看著手下的畫紙，第五百一十四片楓葉正在成型。筆觸比兩年前流暢了許多，那道曾讓她反復練習、模仿記憶中疤痕的弧線，也終于不再帶著緊繃的顫抖。

這些細碎的議論順著風飄進秦川耳朵里時，他正站在教室后門，手里捏著兩瓶冰鎮橘子味汽水。他剛從物理競賽輔導課上出來，白襯衫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線條分明的手腕。這兩年他躥得飛快，已經比同級男生高出大半個頭，喉結在脖頸間輕輕滾動，說話時帶著點變聲期特有的低沉。聽見那些話，他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下，握著汽水瓶的手指微微收緊，心里莫名竄起些煩躁。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秦羽彤的側臉上，才稍稍壓下那點不快。陽光穿過窗玻璃，恰好落在她濃密的發間，有幾縷碎發不聽話地垂在臉頰，被她下意識地用手背撥開，指腹蹭過嘴角時，沾了點淡淡的橘色顏料。她微蹙著眉，睫毛垂成兩把小扇子，筆尖在紙上摩挲的動作輕得像蝴蝶振翅，連帶著周遭的喧囂都仿佛慢了下來。

這畫面實在太好看，秦川看得有些入迷，手里的汽水都忘了遞出去。這幾年看著她從六年級那個怯生生接過畫紙的小姑娘，長成如今能獨當一面參加市級繪畫比賽的少女，他心里總像揣著顆溫水煮的糖，甜意慢慢悠悠地化開來。她不再需要攥著他的衣角才能穿過人群，會在被老師提問時清晰地說出答案，甚至會主動跟食堂阿姨說“要少放香菜”——雖然聲音依舊輕柔，卻已足夠堅定。

“讓讓，讓讓！”

后排突然傳來一陣哄笑，打破了這份寧靜。三班的體育委員張強被幾個男生簇擁著走進來，手里捏著封粉色信封，徑直朝秦羽彤的座位走來。教室里瞬間安靜了幾秒，所有同學的目光都聚焦過來，緊接著就爆發出此起彼伏的起哄聲。

“哦——強哥表白咯！”

“羽彤快答應??！”

“看這陣仗，是來真的啊！”

張強把信封往桌上一拍，聲音大得像敲鑼：“秦羽彤，我喜歡你，你做我女朋友吧！”

秦羽彤握著畫筆的手頓了頓，不是因為害羞或慌亂，而是被這突然放大的聲音驚得思路斷了線。她低頭看了眼桌上的粉色信封，又抬頭瞥了眼張強漲紅的臉，眼神里沒有絲毫波瀾，就像在看一塊突然出現在畫紙上的污漬。周圍的起哄聲像潮水般涌來，她卻只覺得吵鬧，下意識地皺了皺眉，想著這人能不能小聲點，別打擾她畫完最后一片楓葉。

她的同桌林曉暖是個出了名容易害羞的小姑娘，此刻臉比秦羽彤還紅，雙手緊緊捂著眼睛，卻又忍不住從指縫里偷偷看，肩膀緊張得一聳一聳的，像是自己被表白了一樣。秦羽彤用余光瞥見同桌這副模樣，心里有些不解——不過是有人說了句話，有什么好緊張的。

本就因前排議論有些不悅的秦川，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眼里的溫度徹底涼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原本還帶著笑意的嘴角猛地繃緊，握著茶瓶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泛白，指節突突地跳剛才那點煩躁像被潑了汽油，“騰”地燃起怒火。那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射向張強，長腿一跨擋在了秦羽彤前面把張強完全隔絕開。

看到秦川，秦羽彤揪著的心平靜了下來。

“你誰啊？”張強被他看得發毛，梗著脖子反問。

秦川沒理他，彎腰撿起地上的畫筆，輕輕放在桌上。“張強是吧，”他的聲音冷得像剛從冰窖里撈出來，“介紹一下，我是她哥，秦川?！?

他特意加重了“哥”字，眼神里的警告毫不掩飾。初三學長的氣場壓得張強瞬間矮了半截，剛才還起哄的幾個男生也識趣地閉了嘴，教室里的喧鬧聲一下子小了下去。前排那兩個竊竊私語的男生更是趕緊轉回頭，脖子都快縮到領口里。

“羽彤，收拾東西，我們回家?！鼻卮ㄞD過來時，聲音已經恢復了溫和，只是眉頭還蹙著。他伸手幫她把畫紙小心地卷起來，放進那個深藍色的畫筒里——那是他用去年的獎學金買的，筒身印著她名字的拼音。

秦羽彤抬眼看向秦川的側臉，他下頜線繃得很緊，和平常放松的樣子完全不同。相處這么多年，她太了解他了，這是他生氣時才會有的模樣?？伤幻靼姿麨槭裁瓷鷼?，是因為這人打擾了她畫畫嗎？她張了張嘴，想問一句“哥，你怎么了”，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只是默默地開始收拾畫筆。

秦川自然地接過她的書包甩到肩上，又拿起那兩瓶橘子味汽水，塞給她一瓶：“走了。”

經過張強身邊時，秦川腳步頓了頓，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以后離她遠點。”滿滿的警告讓張強心頭一慌，當著人家哥哥的面告白妹妹，自己確實有些過分。他饒了饒頭，心念:“家人們，得罪未來大舅哥了，該如何是好啊！！！”

穿過教學樓連廊時，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斜長。秦羽彤的頭頂剛好到秦川的肩膀，走在并排的臺階上，她偷偷抬眼看他緊繃的側臉，總感覺他心情不是很好，但也不知道是因為什么，她小聲說：“哥，謝謝你?！?

“謝什么，”秦川的語氣緩和了些，卻還是沒笑，“以后再有人騷擾你，直接告訴我。”他頓了頓，又補充道，“或者告訴老師。”

秦羽彤“嗯”了一聲，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汽水。張強的告白在她心里沒留下任何痕跡，就像一陣無關緊要的風，吹過就散了，反倒是秦川的怒氣，像顆小石子，在她心里輕輕硌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