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口本上添上“秦羽彤”三個字那天，秦川特意把自己的小熊玩偶擺在她的枕頭邊。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照進(jìn)來，在“羽彤”兩個字上投下細(xì)細(xì)的金線，他踮著腳尖看了半天，突然蹦起來宣布：“以后你就是我親妹妹了！”

秦羽彤抱著那只被磨平絨毛的小熊，指尖在繡著的“川”字上輕輕劃著。三個月來，她后背的楓葉疤痕淡了些，白瓊慧每晚給她涂藥膏時，她不再像最初那樣緊繃著脊背，只是安靜地攥著那枚銀色羽毛項鏈，直到呼吸變得綿長。藥膏是草莓味的，涂在背上涼絲絲的，不像福利院的藥膏那樣刺鼻。白瓊慧的手指很輕，像羽毛拂過，每次涂完，她都會講個短故事，聲音軟軟的，比福利院的睡前廣播好聽。

九月的清晨，秦川背著兩只一模一樣的小黃鴨書包站在玄關(guān)。秦羽彤的書包里除了課本，還藏著半盒粉筆——這是白瓊慧和幼兒園院長溝通過的。“幼兒園的王老師可好了，”秦川幫她理了理歪掉的鞋帶，“要是有人欺負(fù)你，就像這樣捏我的手。”他抓起她的小指，輕輕勾了勾。

秦羽彤的睫毛顫了顫，把書包帶又勒緊了些。書包上的小黃鴨眼睛是黑色的紐扣，和秦川的那個一模一樣。他說這樣別人就知道我們是兄妹了，兄妹是什么？是像現(xiàn)在這樣，幫我系鞋帶嗎？

幼兒園的滑梯旁，秦羽彤剛把四根粉筆在臺階上擺成直線，就被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孩撞散了。侯小寶咧著嘴笑：“這不是新來的啞巴嗎？你的粉筆給我玩玩。”

秦羽彤的臉唰地白了，手指猛地攥住書包帶。被人說是啞巴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福利院也有人這么說。他們總在我不說話時指指點點，就像看怪物。粉筆滾得滿地都是，紅色的那根摔斷了，她皺起眉，不明白為什么有人總喜歡破壞整齊的東西？秦川像只炸毛的小獅子撲過去，把羽彤護(hù)在身后：“不準(zhǔn)你這么說我妹妹！”他揮著拳頭，眼睛瞪得圓圓的，“再這樣我就打你！”

侯小寶被他的氣勢嚇退兩步，嘟囔著跑開了。秦川立刻轉(zhuǎn)身蹲下來，撿起散落的粉筆重新擺好，數(shù)到第三遍才抬頭：“別怕，哥哥在呢。”

秦羽彤看著他額角的汗珠，突然在他手心里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太陽。他額角的汗滴下來，落在手背上有點癢。太陽是暖的，就像他剛才擋在她面前的樣子，也是暖暖的。以前在福利院，除了院長沒人會為了她跟別人吵架，或許他們都覺得她是個麻煩。

“你是說太陽出來了，壞人就跑了對不對？”秦川的眼睛亮起來，他早就摸清了妹妹的暗號——太陽代表安心，圓圈是開心，畫波浪線就是想喝水了。之前美術(shù)課，秦羽彤把畫紙涂得全是黑色，老師以為她故意搗亂，還是秦川急中生智解釋：“我妹妹是想畫晚上的星星，她怕黑。”

秦羽彤聽到愣住了，黑色是晚上，星星藏在里面。福利院的夜晚很黑，沒有星星，走廊的燈忽明忽暗，她總是睡不著。秦川說這里的晚上有星星，他房間的窗戶能看到，下次可以帶她去看。他說這話時，眼睛亮晶晶的，像真的有星星落在里面。

午睡時，秦羽彤翻來覆去睡不著，手指在床單上劃著小圓圈。床單是藍(lán)色的，印著小鯨魚，不像福利院的白床單那樣粗糙，上面還有洗不掉的墨漬。隔壁床的秦川呼吸很響，像小火車。但她睡不著，因為廁所的水管在滴水，滴答、滴答，像下雨，她怕下雨……血滴下來的聲音也是這樣，黏糊糊的，甩不掉。秦川立刻舉手：“老師，我妹妹想上廁所。”等他牽著她走到走廊，才小聲問，“是不是又聽見水管響了？像下雨的聲音對不對？”

秦羽彤點點頭，把臉埋在他后背。他的后背暖暖的，能擋住走廊的風(fēng)。

下午自由活動，秦羽彤坐在角落擺粉筆，侯小寶又湊了過來，手里拿著塊彩虹糖：“喂，這個給你，你的粉筆借我一根。”他把糖遞過來，眼神有點躲閃。

是橘子味的彩虹糖，她喜歡的味道。他的手指有點臟，剛才玩沙子了，指甲縫里都是土。但他沒像早上那樣笑她，手里的糖紙亮晶晶的，在陽光下閃了一下。秦羽彤沒接糖，也沒動粉筆，只是看著他。秦川端著積木跑過來，把糖扒拉到一邊：“我妹妹不喜歡吃橘子味的，她喜歡草莓的！”他從口袋里掏出顆草莓糖塞給秦羽彤，又對侯小寶說，“想借粉筆得問我妹妹愿不愿意，她要是畫個圓圈就是同意了。”其實他知道妹妹喜歡橘子味的糖果，但他更知道妹妹愛干凈。

侯小寶撓撓頭，看著秦羽彤。她猶豫了一下，在地上畫了個小小的圓圈。秦川說要學(xué)會原諒別人，就像媽媽原諒打碎碗的他一樣。那天他把爸爸最喜歡的青花瓷碗摔了，白瓊慧沒罵他，只是說“下次小心點”。侯小寶的眼睛圓圓的，不像壞人，也許他只是想跟她玩，只是不知道該怎么說。

放學(xué)時，白瓊慧來接他們，看到秦川正指著墻上的小紅花跟秦羽彤說話：“侯小寶今天沒搶你的粉筆，要不要給他畫個小圓圈？”秦羽彤猶豫著在紙上點了個點，秦川立刻歡呼：“你同意啦？那我明天把你的彩虹糖分他一顆！”

夕陽把兩個孩子的影子拉得很長，秦羽彤的書包上，小黃鴨的翅膀輕輕蹭著秦川的書包。王老師站在教室門口笑，這對兄妹很少說話，卻總能在對方抬手的瞬間就明白心意——就像此刻，秦羽彤悄悄把老師給的蘋果塞進(jìn)哥哥口袋，而秦川正往她手里塞著剝好的橘子瓣。

秦川剝橘子很認(rèn)真，把白色的絲都摘掉了，他說這樣不澀。秦羽彤知道她上次吃到橘子絲，偷偷吐在紙巾里被他看見了，所以他今天就剝得干干凈凈。白瓊慧在校門口等著，看到兩小只就笑，像福利院墻上畫的太陽媽媽。羽彤想著爸爸今天會做什么菜呢？他做的番茄炒蛋很好吃，不像福利院的炒蛋總是糊的，他會把番茄汁澆在她碗里的米飯上，說這樣更下飯。

秦羽彤抬頭看了看白瓊慧，又看看身邊嘰嘰喳喳的秦川，突然覺得，有爸爸媽媽，還有一個會保護(hù)自己的哥哥，好像……真的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