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來了，院子里的梧桐樹抽出了新的嫩芽，嫩綠的葉子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像是綴滿了細碎的綠寶石。微風拂過，樹葉輕輕搖曳，發(fā)出沙沙的聲響，為這寂靜的院子增添了一絲生機。李羽彤已經在福利院待了兩年，她長高了一些，身形依舊單薄，今年 5歲的她眼神依舊有些空洞，只是偶爾會在看到張院長的畫時，眼神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那波動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轉瞬即逝。

那天下午，李羽彤正在院子里的梧桐樹下排列粉筆，地上是一排整齊的紅、黃、藍、綠粉筆頭，像是一條彩色的帶子，在灰暗的水泥地上格外顯眼。她的小手專注地擺弄著粉筆，每一根都要擺放得毫厘不差，這是她兩年來唯一的慰藉。突然，院子門口出現了兩個身影，一男一女，男人高大挺拔，女人溫柔溫婉。張院長看到他們，走上前去，臉上帶著疑惑，問道：“請問你們找誰？”

男人上前一步，聲音低沉而有力：“張院長您好，我是和您電話溝通過的，李峰的老戰(zhàn)友秦志強。”他的目光掃過院子，最終落在梧桐樹下的李羽彤身上，眼神里滿是復雜的情緒，有愧疚，有心疼，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堅定。

張院長聽到這個名字，愣了一下，隨即回想起來。大概一個月前，她接到一個電話，電話那頭的男人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悲傷和愧疚，說自己叫秦志強，是李峰的老戰(zhàn)友。

他還在電話里說起過一段往事，多年前一次執(zhí)行任務，他們遭遇伏擊，李峰為了救他，硬生生替他擋了一槍，那子彈穿過李峰的臂膀，帶起一片血色。如果不是李峰，他秦志強早就成了槍下亡魂。這件事之后，秦家說什么也不讓秦志強繼續(xù)在部隊了，秦母更是為此大病一場，整日以淚洗面。秦志強看著母親憔悴的模樣，心里不是滋味，最終為了秦母選擇退伍，繼承了家里的企業(yè)。

這些年，他一直在商場上打拼，忙得腳不沾地，和老戰(zhàn)友漸漸斷了聯系，今年年初參加老戰(zhàn)友聚會，才知道李峰一家都在兩年前的車禍中去世了，還得知李峰有個女兒叫李羽彤，現在在福利院。他在電話里懇切地說，自己想收養(yǎng)這個孩子，給她一個家，這不僅是對犧牲的老戰(zhàn)友遲來的補償，更是他內心深處一直以來的執(zhí)念，他要替李峰好好照顧他的女兒。當時張院長還反復確認了他的身份信息和家庭情況，確認無誤后才答應和他見面詳談。

想到這里，張院長臉上露出了溫和的笑容：“原來是秦先生，快請進。”

李羽彤沒有抬頭，依舊在排列粉筆。但她能感覺到那兩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一道和之前印象中一樣，帶著沉穩(wěn)的冷靜和堅定，另一道則溫柔許多，像春日里的陽光，輕輕灑在身上。

秦志強的老婆白瓊慧也走上前來，她穿著一件素雅的連衣裙，臉上帶著親切的笑容，看向李羽彤，聲音輕柔得像羽毛拂過心尖：“羽彤你好呀，我是白阿姨。我和秦叔叔是來接你回家的，家里還有個哥哥，叫秦川，比你大一歲今年6歲了，很活潑，會玩很多游戲，以后可以陪你一起玩，一起畫畫，他還可以給你講好多好多有趣的故事呢。”

腳步聲越來越近，停在了她的身后。李羽彤下意識地加快了排列粉筆的速度，握著粉筆的小手微微顫抖，粉筆末在她的指尖簌簌落下。

秦志強蹲下身，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一些，他緩緩從口袋里掏出一張有些泛黃的照片，小心翼翼地遞到李羽彤面前。“羽彤，你看，這是我和你爸爸以前的合影。”照片的邊角有些磨損，卻依舊能看清上面的人。

照片上，兩個穿著警服的年輕男人并肩站著，笑容燦爛得如同當時的陽光。左邊的男人身材高大，眼神銳利，正是年輕時候的秦志強；右邊的男人眉眼溫和，嘴角上揚，雖然時隔多年，輪廓卻依稀能看出是李峰的模樣。兩人的手臂搭在對方的肩膀上，親密無間，那是過命的交情才能有的姿態(tài)。

李羽彤的目光落在照片上，握著粉筆的手停住了。她的眼神雖然依舊有些空洞，但卻緊緊盯著照片上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她對爸爸媽媽的樣子已經沒有那么深刻的記憶了，可看到照片上那個溫和的笑容，心里卻莫名地涌起一股熟悉感，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悄悄觸動著她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她知道，那就是她的爸爸。

秦志強看著她的反應，心里微微一動，繼續(xù)輕聲說：“跟叔叔阿姨回家，好嗎？家里有很多很多的粉筆，各種顏色都有，你可以隨便排列，想怎么擺就怎么擺。叔叔阿姨還有哥哥都會陪你一起畫畫，我們家有一個很大的畫板，專門給你畫畫用。你爸爸要是知道你能好好生活，一定會很開心的。”

“李峰”這兩個字雖然沒被再次強調，但照片帶來的沖擊，還是像一道暖流，慢慢淌過李羽彤的心田。她沒有立刻移開目光，依舊看著那張照片，小手無意識地摩挲著掌心的銀色羽毛項鏈，那是媽媽留給她唯一的念想。

白瓊慧也在一旁柔聲說道：“羽彤，我們家有一個小花園，里面種了很多花，現在可漂亮了。等你去了，我們可以一起在花園里種你喜歡的花，還可以在樹下擺上小桌子，你畫畫，我給你講故事，好不好？”

秦志強和白瓊慧沒有催促，就那樣靜靜地陪著她。張院長在一旁看著：“秦先生，秦太太，這孩子就拜托你們了。她喜歡有規(guī)律的生活，也喜歡畫畫，你們多順著她一些。這兩年她雖然話少，但心里都明白。”

秦志強和白瓊慧點了點頭，目光依舊停留在李羽彤身上，帶著堅定的溫柔。

接下來的一周，秦志強和白瓊慧就在福利院附近住了下來。他們每天都來院子里，也不打擾李羽彤排列粉筆和畫畫，只是在一旁默默地陪著她。

秦志強有時會給她講一些李峰在部隊的趣事，“那時候我們一起訓練，你爸爸體能特別好，每次長跑都是第一名，我總追不上他，他還總在前面回頭朝我笑，氣人得很。”“我們一起在食堂吃飯，你爸爸每次都把他那份里的雞蛋給我，說我長得壯，需要多補充營養(yǎng)，其實他自己訓練消耗也很大。”“第一次出任務的時候，我們倆一組，心里都緊張，但你爸爸還是故作鎮(zhèn)定地跟我說別慌，有他在，現在想想，那時候他估計比我還緊張呢。”他講這些的時候，語氣輕松，仿佛李峰就在身邊。

白瓊慧則會給她帶一些小零食，都是那種味道清淡、口感軟糯的，她知道李羽彤可能不喜歡太刺激的味道。她還會給李羽彤講哥哥秦川的事情，“秦川昨天還打電話問我，妹妹什么時候能回家呢，他說要把他最心愛的積木送給你玩，還說要教你怎么搭出好看的房子。”“秦川畫畫也很棒，就是有點調皮，畫著畫著就會把顏料弄到臉上，像只小花貓，等你去了，說不定還能教教他呢。”

一開始，李羽彤還是像以前一樣沉默，對他們的話沒有任何回應。可漸漸地，她不再像最初那樣緊繃著身體，有時會在秦志強講到李峰的趣事時，眼神微微晃動一下；有時會在白瓊慧說起秦川時，目光短暫地落在白瓊慧臉上。

一周后的一個下午，李羽彤依舊在梧桐樹下排列粉筆，秦志強和白瓊慧像往常一樣在旁邊陪著。秦志強正在給她講他和李峰一起出任務時，兩人如何配合完成任務的經歷，白瓊慧在一旁安靜地聽著。突然，李羽彤拿起一根藍色的粉筆，在地上畫了一個小小的圓圈，然后抬起頭，看向秦志強和白瓊慧，輕輕點了點頭。

那點頭的幅度很小，卻讓秦志強和白瓊慧瞬間紅了眼眶。白瓊慧激動地握住秦志強的手，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離開福利院那天，天氣格外晴朗。院子里的孩子們都來送李羽彤，以前和她同屋的丫丫跑過來，把一個用彩紙折的小兔子塞到她手里：“羽彤，這個送給你，你要記得回來看看我們。”其他孩子也紛紛送上自己的小禮物，有畫的畫，有撿的漂亮石子。

李羽彤看著這些相處了兩年的小伙伴，眼神里有了一絲波動，她沒有說話，只是把那些禮物小心翼翼地抱在懷里。

張院長拉著李羽彤的手，眼眶紅紅的，不舍地說：“羽彤，到了新家要好好照顧自己，記得常給阿姨打電話。”李羽彤看著張院長，輕輕點了點頭，這是她第一次對張院長做出回應。張院長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秦志強走到張院長面前，遞上一張支票：“張院長，這點錢您收下，算是我給福利院的一點心意，希望能給孩子們改善改善生活。”張院長看著支票上的數額，驚訝地睜大了眼睛，連忙推辭，秦志強卻堅持讓她收下，“這也是李峰的心愿，如果他知道他的女兒被您照顧得這么好他也一定會這么做。”張院長最終收下了支票，心里滿是感激。

上車前，李羽彤回頭望了一眼福利院的小樓和那棵梧桐樹，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她身上，她手里緊緊攥著那枚銀色羽毛項鏈，另一只手被白瓊慧溫柔地牽著。秦志強走在另一邊，臉上帶著欣慰的笑容。

車子緩緩駛離福利院，李羽彤透過車窗，看著越來越遠的身影，眼神里雖然還有些迷茫，卻多了一絲對未來的期待。她知道，新的生活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