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塵落地時，腳掌碾過的碎石正冒著青煙。方才與劫雷碰撞的余勁尚未散盡，他能清晰感覺到體內靈氣在經脈中奔騰，每一次流轉都比先前更凝練幾分——煉氣四層的壁壘，竟在撕碎雷云的瞬間悄然破開。
玄山長老緩步走來，灰布袍角沾著些草屑，卻沒看林塵，只盯著他手中那柄褪去銹跡的靈劍。劍身瑩白如月光，游走的雷光正被某種更精純的力量同化，隱約映出少年挺拔的身影。
“劍是好劍，卻缺了點東西。”玄山長老指尖輕叩劍脊，發出清脆的劍鳴鳴響，“你劍心通明，能夠引靈氣化形，甚至讓草木生春，這份天賦放眼青云宗千年史，也能排進前三。但你想過沒有，劍的本分是什么？”
林塵握著劍柄的手微緊：“斬妖除魔，護道衛宗。”
“那是結果。”玄山長老搖頭，指向西側云霧繚繞的山坳，“后山有一處‘劍冢’，是歷代弟子損落佩劍的歸處。你去那里待三日，自己找答案。記住，我不會跟去，能不能有悟，全看你與劍的緣分。”
說完轉身便走，枯瘦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竹林里。他袖中緊握的手緩緩松開——方才察覺的五道金丹氣息已退去，想來是掌門那邊派來的人。這孩子的天賦太扎眼，不親手磨一磨棱角，怕是要被宗門里的風言風語捧殺。
劍冢比想象中更蒼涼。
沒有整齊的碑林，只有密密麻麻的斷劍插在亂石間，最高的半截劍刃斜指天空，銹跡深處還嵌著干涸的血漬。風穿過劍林時發出嗚咽，像是無數亡魂在低泣。林塵剛踏入坪中，手中靈劍突然劇烈震顫，劍身上的雷光竟泛起一層淡紅，仿佛感應到了什么。
他往前走了三步，腳下突然傳來“咔”的輕響。低頭看去，是半截斷裂的鐵劍，劍格處刻著青云宗外門弟子的標識，刃口卷得像朵殘花。就在目光觸及的剎那，識海里突然閃過一段模糊的畫面——持劍的少年被妖獸利爪洞穿胸膛，臨終前將劍狠狠擲向敵人……
“這是……”林塵猛地抬頭，發現周圍所有斷劍都在輕微顫動，銹跡下仿佛有微光在明滅。
他試著將靈氣注入腳下的斷劍，剛過三寸，那截廢鐵突然爆發出刺目的紅光，竟化作一道虛影朝他面門刺來！速度極快，帶著瀕死的決絕。林塵下意識側身，虛影擦著鼻尖飛過，撞在后方的石壁上，化作點點火星消散。
緊接著，更多斷劍開始震顫。有的化作身披甲胄的修士，揮劍直劈；有的化作嬌小的身影，劍招靈動卻帶著同歸于盡的狠厲；最駭人的是一柄纏著布條的長劍，虛影竟是位白發老者，劍勢沉穩如山岳，每一擊都逼得林塵只能后仰閃避。
“這些是……歷代持劍者的殘念？”林塵恍然。
他不再躲閃，握緊手中靈劍，試著調動丹田靈氣。剛一運轉，周圍的劍影突然變得狂暴，百余道虛影同時發動攻勢，劍風交織成網，將他周身丈許之地封得密不透風。最前方那道老者虛影更是劍勢暴漲，竟隱隱有筑基后期的威壓。
林塵瞳孔驟縮，識海里的劍鳴突然變得高亢。只憑著本能將靈氣聚于劍尖，朝著劍網最密集處刺出。
這一劍平平無奇，卻帶著股破釜沉舟的銳氣。
“嗤！”
靈劍穿過虛影的剎那，所有劍影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隨即便齊齊潰散。斷劍插回亂石中，再無動靜。林塵站在原地，后背已被冷汗浸濕——方才那一劍，竟在不知不覺中融合了啟明果的溫潤與劫雷的暴烈，剛柔相濟，恰好擊潰了殘念最本質的殺意。
他低頭看向手中靈劍，劍身上的瑩白又深了幾分，原本游走的雷光已徹底內斂，只剩下淡淡的流光在刃口流轉。
就在這時，最深處傳來“嗡”的一聲。那柄斜指天空的最高斷劍突然拔地而起，斷口處竟滲出絲絲縷縷的金芒，在空中緩緩凝聚成一道模糊的人影。沒有面容，只有一身洗得發白的灰布袍，與玄山長老身上的那件有些相似。
“你是……”林塵握緊劍。
人影沒有說話，只是抬起手。剎那間，整個棄劍坪的斷劍都漂浮起來，在他身后組成一道橫貫天際的劍墻。陽光穿過劍墻的縫隙，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每一道光影里都藏著不同的劍招——有流云十三式的基礎起手式，有內門弟子才能修習的“裂風斬”，甚至還有幾式連玄山長老都未曾提及的古奧劍勢。
林塵的目光被吸引，識海里的劍影自發運轉起來，將那些劍招一一復刻。他忽然明白玄山長老的意思——劍的本分從不是空洞的口號，而是歷代修士用性命淬煉出的實戰感悟，是流云十三式里藏著的格擋角度，是裂風斬中蘊含的發力技巧，是絕境中逼出來的應變之道。
“原來如此……”他低聲自語，抬手揮劍。
沒有刻意模仿，只是憑著識海里記下的劍招殘影，隨意斬出。靈劍劃過的軌跡自然而然帶出“裂風斬”的弧度，卻在即將力竭時，手腕微轉融入了流云十三式的收勢，最后以一道全新的劍招收尾，氣勁掃過，竟將三丈外一塊巨石劈成了整齊的兩半。
這一劍既不遵循青云宗任何現存劍譜，又處處可見歷代劍修的影子。
空中的人影似乎點了點頭，緩緩消散。那些漂浮的斷劍“簌簌”落回原地，斷口處的銹跡竟脫落不少，露出里面瑩潤的金屬光澤。林塵體內的靈氣在這一刻轟然暴漲，煉氣五層的壁壘如同紙糊般破碎，丹田處的劍胎雛形愈發凝實，隱隱能看到輪廓。
他剛收劍，就聽見遠處傳來沉悶的雷聲。抬頭望去，東方天際不知何時聚起了烏云，比先前的小天劫更厚重，紫金色的雷光在云層里翻涌，隱隱有龍形虛影穿梭。
“這是……”林塵眉頭微挑，非但不懼，反而覺得體內劍胎在躍躍欲試。
棄劍坪外，玄山長老負手而立，望著那片翻滾的雷云，蒼老的臉上難得露出幾分凝重。他能感覺到，這次的劫雷比預想中更霸道，竟隱隱引動了天地法則——這孩子是把整個棄劍坪的劍煞與歷代殘念都融入了劍心，才會引發如此異象。
但他終究沒有上前。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溫室里養不出能斬裂蒼穹的劍。
雷云中心，第一道紫金色劫雷終于落下，粗如水桶的雷柱裹挾著毀滅氣息，直直劈向坪中少年。
林塵深吸一口氣，將所有雜念排空。他舉起靈劍，劍尖斜指地面，正是流云十三式的起手式“平沙落雁”，卻是以劍胎蘊養的全新靈力催動。
“嗡——”
靈劍與雷柱碰撞的瞬間，沒有驚天動地的爆鳴，只有一聲悠長的劍鳴響徹山谷。紫金雷光順著劍身游走，被劍胎緩緩吸收，化作點點金芒融入靈氣中。林塵身形紋絲不動，只是握著劍的手更穩了——煉氣五層的靈氣在劫雷淬煉下，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精純。
當第三道劫雷落下時，他突然動了。
不是硬接，而是踏著流云十三式的步法在雷柱間穿梭，每一步都恰好避過最狂暴的雷勁，同時用劍尖輕輕一點雷柱邊緣，引下一縷精純的雷電之力。直到雷柱即將消散，他才旋身出劍，以融合了棄劍坪感悟的全新劍招，將殘余雷勁盡數納入劍胎。
玄山長老在遠處看得清楚，這孩子竟在渡劫時悟透了“借力”之道，用青云宗最基礎的步法，打出了連金丹修士都未必能掌握的控雷技巧。
第七道劫雷落下時，林塵已踏入煉氣六層。靈劍嗡鳴著自動懸浮，劍身浮現出密密麻麻的紋路，正是棄劍坪所有斷劍的印記。他望著云層中最后一道凝聚的劫雷，忽然縱身躍起，與靈劍合二為一，化作一道青白流光直沖雷云。
“劍，當如是！”
一聲清喝穿透雷暴，流光穿過雷云的剎那，所有紫金色雷光竟被牽引著匯聚成一道劍形，隨他一同落下，最終沒入棄劍坪中央的土地里。
云散雨歇，陽光重新灑落。
林塵落在斷劍叢中，衣衫雖有些破損，眼神卻亮得驚人。他抬手召來靈劍，發現劍身已徹底化作暗金色，刃口處流轉著淡淡的雷紋——那是真正屬于他的劍，承載著青云宗歷代劍修的殘念，又經劫雷淬煉而生。
“這柄劍，該有個名字了……便叫驚霄吧。”他輕撫劍身，識海里的劍鳴溫柔如低語。
遠處的玄山長老露出笑容，轉身走向竹林。該讓掌門那邊準備準備了，這孩子用不了多久，怕是就要捅破筑基那層窗戶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