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四樓的臺階走向五樓，羅章的腳步逐漸變慢。他有些氣喘吁吁。

天光完全沒了，工作到夜里讓他喪失了關注一切其他事物的精力。

他拎著雞蛋和牛奶，生怕把雞蛋打了去。超市減價，牛奶要過期，土雞蛋剛下了貨。小超市掃貨的快感讓羅章有些飄飄然，他算下來這個月省了有四百塊。

夠買兩個游戲，買完了還能和自己哥們兒吃一頓肘子，老虎菜，鮮排骨燉去年冬天積的鮮酸菜。現在是初夏，找個吹空調的地方。

還有啤酒，鮮扎啤。倒出來冰冰涼。

“嘶...唉...“他在自己的想象中已經喝起了酒來，他干癟開裂的嘴唇甚至都染上了一絲紅色。

這個笑容持續到他在玄關那個搖搖欲墜的破鞋架上放下雞蛋，看到呆在家里的室友鄭錦。

羅章是個賣力氣的，他在外面干工程維護，他有固定單位，他有點瞧不起鄭錦。

羅章皮膚黝黑，膀大腰圓，頸寬腿粗，一抖上衣二頭肌和三頭肌就要從衣服里跳出來。

鄭錦長得像那種書本里早死的詩人。干瘦，戴一副黑框圓眼鏡，一頭理了一半的中長發，既有狼尾，又剃了鬢角，仿佛是一個莫西干擴大成了油頭。

按羅章的說法，他一周半夜里去那三次健身房，可以把鄭錦扔在杠鈴上當負重做三十個深蹲不喘氣兒。

鄭錦在網絡上很是有些朋友，平時深居簡出，做一些神神鬼鬼的工作維持生活。

但奇妙的是，每次羅章看見他，他都在睡覺看劇打游戲，順便在他那個十年前亮著品牌標志的破電腦上寫著什么。整個人活得既高效又慵懶，像一個插管子吸氧的擊劍運動員，看起來病怏怏的，又隱藏著能把人一擊致命的靈巧。

羅章對他的生活，私生活，取向和收入都不感興趣。他希望鄭錦打掃浴室和廚房，盡量用他不多的收入買一個全功能洗碗機，交四分之三的電費，剩下的打理的活兒盡量不要讓他都干了去。

目前完成的不錯。至少從結果上來說，兩個人是很好的朋友。

羅章把雞蛋和牛奶碼進了冰箱：“你那個影視后期的活兒結款了嗎？”

鄭錦整個人埋在沙發里，臉上裹著一條毯子。“交了，我交電費了。”

“行。”羅章頓了頓。“周末去搓一頓？要不要叫你上次干攝影那個哥們兒來？”

鄭錦把毯子從臉上拉下來，他眼睛里面一點兒光都沒有。“別了，他欠我錢...”

他打了個哈欠。“搓一頓吧，你想吃什么都得。我弄了一瓶酒，你找人幫我一塊喝了就行了。”他伸了個懶腰想了想，“有個小酒吧可以喝二場，你有興趣嗎？”

羅章盯著他。“你朋友的？”

“債主，這次正好還債了。”鄭錦一攤手。“他那邊付完賬，這錢包可就空空如也了。月底又得找你要雞蛋吃。下個月還你。”

“行行行...”羅章還是盯著他，然后搖搖頭走了。

走進廁所門，他回頭說了一句：“你沒穿衣服。”

回應他的是鄭錦的一聲巨大無比的哈欠。“我知道。”

周末，樂道酒家。

聽起來像一個文化場景的樂道酒家最出名的菜是肘子，扒蹄和馬路砂鍋。羅章點了老虎菜和酸菜排骨砂鍋，喝了兩口湯，對這個南方老板往酸菜燉鍋里面放醋頗有微詞。

鄭錦打扮的像一個黑夜里走失的衣服架子，穿著一件襯衫，一個大尺碼的褲子，整個人松松垮垮，發型倒莫名很正。在店里戴著變色墨鏡看那一墻的書，里面有什么張恨水，梁羽生，以及成排的有幾本翻得書脊酥爛的翻譯作品，也有魯先生的譯作。

鄭錦拎了一瓶很沖很苦的香料酒，度數高，便宜，但不劣。

他說他喝不慣高粱酒。

羅章覺得他裝犢子。

羅章避開了工地和同學，叫了幾個一起打游戲的朋友。幾個大小伙子啃排骨啃了一半開始聊排位打槍。

鄭錦吃起飯來仿佛不沾油腥，吃的卻不少。骨頭一會兒就堆滿一碟，碼的整整齊齊。他和桌上的每個人都有一個共同玩的小眾游戲能聊得起來，卻聽起來沒玩過他們組局的那個游戲，只好不停訕笑。

第二場就剩羅章和鄭錦兩個了。

剩下的人各有各的事，羅章和他們每人灌了一大杯扎啤下肚，結果走的時候連剩的半個肘子也送不出去。

他倆拿著一盒肘子去了二場。

羅章有點醉了。“你就說...這個新啤酒...是不是...就...不錯！”他打了個嗝。“就不錯！”他一巴掌拍在鄭錦肩頭。

“...呼...是挺好。”鄭錦看起來臉有點微微發白，吃了羅章一掌也沒見動彈，看來也喝了不少。

兩人搖搖晃晃，正走歪走，到了那個看起來做咖啡的小酒吧。

屋里面有個抱著琴盒的民謠歌手，老板在吧臺后面探出窗戶抽煙。

鄭錦交了些錢，他倆點了兩個小菜，兩杯調制酒，一碟堅果，一份大拉皮。

花了將近三百。

真黑啊，羅章說。

鄭錦權當做沒聽見。他倆這一杯破酒喝到凌晨三點，喝到這個店關張。

店主在門外擺了個桌子，把他倆的椅子往門外一送，鎖門送客了。

三點連路燈都沒了，老舊的街區里這個小方桌上一個塑料小臺燈照著兩杯殘酒，十五粒花生米，一碗滿當當的大拉皮。

兩個充滿設計感的塑料板凳上，這一對室友各癱各的，兩個人對著星光刷手機。

羅章看著他十五個群的三千條信息，一條都不想進去看。

他一松手，手機跌到桌子下面去了，他沒有撿。

鄭錦倒是大剌剌的一直在回消息，他探過頭想問羅章要不要放歌，看見羅章直躺在椅子上，手掌虛握著不存在的手機睡倒了，看起來半睡不睡有些好笑。

他打開閃光燈，拍了幾張照片傳到了社媒上。

后世的科學家把這條社交媒體記錄叫做[38， 121]事件紀錄，通稱「酒后帖」。

在分析酒后帖照片時，發現了人類歷史上第一次較為完整的小型時空扭曲的觀測結果。科學家從鄭錦發在他社交媒體的高清圖片當中找出了空間擾動的原點，即小型方桌中心下側約0.5厘米處。

在九牧國，這個帖子以及緊隨發生的事件有一個極具地域特色的名字：

「大拉皮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