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繁華遠超蘇冉冉想象。

馬車駛入城門時，她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寬闊的街道上人流如織，兩側店鋪林立，叫賣聲此起彼伏。遠處，皇城的金頂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彰顯著無上權威。

“蘇小姐，我們先去驛站歇息，明日一早入宮面圣。“隨行的侍衛首領恭敬道。

蘇冉冉點頭，手指不自覺地絞緊了衣角。入宮面圣...這四個字沉甸甸地壓在她心頭。雖然出身官宦之家，但宮廷禮儀對她而言仍是陌生領域。這一路上，她反復回憶母親生前教導的禮節，生怕明日出半點差錯。

驛站早已準備妥當，蘇冉冉剛安頓下來，便有侍女前來傳話：“禮部員外郎杜大人求見。“

杜大人？蘇冉冉一怔，隨即想起父親提到的舅舅。她連忙整理衣衫：“快請。“

一位身著青色官服的中年男子快步走入，見到蘇冉冉便紅了眼眶：“冉冉，都長這么大了...“

“舅舅？“蘇冉冉試探性地喚道。

“是我。“杜明遠握住外甥女的手，上下打量，“上次見你，你才十歲，如今已出落成大姑娘了。“說著，他神色一肅，“你父親的信我已收到。這次入宮，務必小心。“

蘇冉冉從貼身衣物中取出父親的信：“父親讓我交給您。“

杜明遠接過信，快速瀏覽一遍，臉色越發凝重：“果然如此...“

“舅舅，父親在信中說了什么？“蘇冉冉忍不住問。

杜明遠環顧四周，壓低聲音：“你救下太子一事，牽涉甚廣。二皇子雖表面魯莽，但背后有宰相林大人出謀劃策。這次入宮，林宰相之女林若雪必定會為難你。“

“林若雪？“

“太子已到婚齡，林若雪自幼傾心太子，其父又有意與皇室聯姻。你突然出現，還救了太子一命...“杜明遠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意思已經明了。

蘇冉冉苦笑：“我并無意...“

“你有意無意不重要，重要的是太子如何看待你。“杜明遠從袖中取出一本小冊子，“這是我連夜整理的宮廷禮儀和重要人物關系，你今晚務必熟記。“

蘇冉冉接過冊子，只覺重若千鈞。

“還有，“杜明遠猶豫片刻，“若有機會見到太后，盡量表現。太后與皇上不同，她更看重女子的才德而非家世。“

送走舅舅后，蘇冉冉徹夜未眠，將那小冊子翻來覆去讀了數遍，直到每一個名字、每一條規矩都爛熟于心。

次日清晨，一隊宮女來到驛站，為蘇冉冉梳妝打扮。

“小姐膚若凝脂，最適合淡妝。“為首的宮女笑道，手上動作輕柔熟練。不多時，鏡中出現了一位端莊秀麗的官家小姐——既不過分華麗，也不失體面。

“時辰到了，請小姐隨奴婢入宮。“

皇宮的巍峨讓蘇冉冉呼吸微窒。穿過一道道宮門，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云端，不真實感越來越強。領路宮女不時小聲提醒：“此處該低頭“、“這里需緩步“...

終于，她們在一座宏偉的殿宇前停下。

“養心殿到了，請蘇小姐稍候。“

殿內隱約傳出談話聲，蘇冉冉垂首而立，心跳如擂鼓。約莫半刻鐘后，一位太監尖聲宣道：“宣蘇州知府蘇明遠之女蘇冉冉覲見！“

蘇冉冉深吸一口氣，牢記舅舅教導的禮儀，緩步走入殿中。她不敢抬頭，只按規矩行了大禮：“民女蘇冉冉，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一個威嚴的聲音從上方傳來。

蘇冉冉緩緩起身，仍低垂著眼簾。

“抬起頭來。“

她依言抬頭，終于看清了當今天子的模樣——約莫五十歲上下，面容威嚴，雙目如炬，不怒自威。在他身側，站著一位熟悉的身影——太子蕭景琰，今日著一襲明黃色蟒袍，更顯尊貴不凡。

“果然是個靈秀的姑娘。“皇帝打量著她，“聽說你救了太子一命？“

“民女不敢居功，只是恰巧發現異常，示警而已。“蘇冉冉恭敬回答。

“哦？那你可知刺客是誰派來的？“皇帝突然發問，目光銳利如刀。

蘇冉冉心頭一緊。這問題極為危險——若直言二皇子，無憑無據恐被治個誣陷皇親之罪；若說不知，又顯得敷衍。

“回皇上，“她斟酌詞句，“民女當時只見刺客腰間佩有黑玉令牌，并不知是何人指使。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想必早已查明真相。“

皇帝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大笑：“好個伶牙俐齒的丫頭！景琰，你怎么看？“

太子上前一步：“兒臣以為，蘇小姐機敏過人，臨危不亂，實屬難得。當日若非她及時示警，兒臣恐已遭不測。“

“既如此，朕該重重賞你。“皇帝沉吟片刻，“你可有什么心愿？“

蘇冉冉心跳加速。這是個機會，但也是個考驗。她跪下叩首：“民女別無他求，唯愿父親安康，大魏國泰民安。“

“好一個'別無他求'！“皇帝似笑非笑，“朕聽說你精通詩書，還懂水利算術？“

“略知皮毛，不敢當精通二字。“

“太謙虛可不好。“皇帝看向太子，“景琰，你身邊不是缺個侍讀嗎？朕看這丫頭合適。“

太子眼中閃過一絲驚喜：“父皇明鑒。“

蘇冉冉愕然。太子侍讀？這職位雖無實權，卻是親近儲君的要職，歷來由世家子弟擔任，怎會輪到她一個地方官之女？

“怎么，不愿意？“皇帝問。

蘇冉冉連忙叩首：“民女惶恐，只怕才疏學淺，有負圣恩。“

“無妨，太子自會指點你。“皇帝揮揮手，“三日后上任，退下吧。“

離開養心殿，蘇冉冉仍覺暈眩。領路宮女卻滿臉喜色：“恭喜蘇小姐！太子侍讀可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好差事！“

蘇冉冉勉強笑笑，心中卻憂慮重重。這“好差事“背后，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她...

三日后，蘇冉冉正式入宮任職。太子侍讀需常住東宮偏殿，她只帶了貼身丫鬟翠兒隨行。

“小姐，這東宮好生氣派！“翠兒小聲驚嘆。

蘇冉冉輕拍她的手示意安靜。東宮確實宏偉，但處處透著肅穆之氣，與蘇州家中的溫馨截然不同。

“蘇小姐到了。“一位年長宮女迎上來，“奴婢是東宮女官錦瑟，奉太子之命帶您熟悉環境。“

錦瑟帶著蘇冉冉主仆參觀了東宮各處，最后來到一座小巧精致的院落：“這是漱玉軒，今后就是蘇小姐的住處。太子殿下特意吩咐，將此處收拾出來給您。“

蘇冉冉驚訝于太子的周到安排。漱玉軒雖不大，但布局精巧，窗前正對一株盛開的海棠，頗有江南韻味。

“殿下還說，蘇小姐初來宮中，若有不懂之處，可隨時詢問奴婢。“錦瑟補充道。

“多謝錦瑟姑姑。“蘇冉冉行禮，“不知殿下現在何處？我該去拜見才是。“

“殿下正在文華殿與大臣議事，吩咐說晚些時候會召見蘇小姐。“

錦瑟告退后，蘇冉冉終于能稍作喘息。翠兒忙著整理行李，她則坐在窗前，望著那株海棠發呆。短短幾日，她的生活天翻地覆。從蘇州知府千金到太子侍讀，這轉變來得太快，快得讓她措手不及。

“小姐，您不高興嗎？“翠兒察覺她的異樣。

蘇冉冉搖頭：“不是不高興，只是...“她輕嘆，“這宮中步步驚心，我擔心自己應付不來。“

“小姐聰慧過人，連太子殿下都賞識您呢！“翠兒信心滿滿，“再說了，不是還有杜大人照應嗎？“

蘇冉冉勉強笑笑。舅舅雖在京城，但官職不高，能幫的有限。今后路怎么走，還得靠她自己。

傍晚時分，錦瑟來傳話，太子召見。

文華殿內，蕭景琰正在批閱奏折。見蘇冉冉進來，他放下朱筆，示意免禮。

“住得可還習慣？“太子問道，語氣比初見時溫和許多。

“多謝殿下關心，漱玉軒很好。“蘇冉冉恭敬回答。

“你不必如此拘謹。“太子示意她坐下，“你我雖為君臣，但也有共患難之情。今后私下相處，不必太過拘禮。“

蘇冉冉小心落座：“殿下厚愛，冉冉受寵若驚。“

“父皇封你為侍讀，一是賞你救駕之功，二來...“太子頓了頓，“也是想借你的眼睛，看看這東宮，看看我。“

蘇冉冉心頭一震。皇帝對太子不信任？還是另有用意？

“你不必緊張。“太子看出她的不安，“做好分內之事即可。明日隨我去上書房，之后每日辰時開始，你要協助我整理奏章、謄錄文書。“

“冉冉明白。“

太子又交代了些日常事務，最后道：“三日后宮中設宴歡迎外邦使團，你需陪同出席。“

蘇冉冉一怔：“這...合乎規矩嗎？“以她身份，參加這等國宴似乎有些逾矩。

“是父皇特意點名要你參加的。“太子意味深長地說，“林宰相之女林若雪也會出席。“

蘇冉冉頓時明白了——這又是一場考驗。皇帝想看看，在面對京城貴女時，這個蘇州來的小知府之女會有何表現。

“冉冉定不負殿下期望。“她鄭重道。

太子滿意地點頭：“我相信你不會。“

離開文華殿，蘇冉冉心事重重。三日后那場宴席，恐怕不會太平...

宴席當日，蘇冉冉穿了一襲淡青色紗裙，既不過分華麗搶風頭，也不失體統。太子見她裝扮得體，眼中閃過一絲贊賞。

“今日宴席，你坐我右側第二位。“前往宴會的路上，太子低聲提醒，“無論發生什么，記住一點——你是我東宮的人，不必畏懼任何人。“

蘇冉冉心頭微暖，鄭重應下。

宴會設在御花園的瓊華閣，蘇冉冉隨太子到達時，已有不少王公貴族在場。她敏銳地注意到，太子左側第一位坐著一位盛裝打扮的少女——約莫十八九歲，容貌艷麗，眉目間卻帶著幾分傲氣。

“那是林宰相之女林若雪。“太子小聲介紹，“她旁邊的是兵部尚書之女柳如嫣。“

蘇冉冉暗暗記下。柳如嫣看起來溫婉許多，但眼神不時飄向...二皇子？蘇冉冉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果然見到一位與太子有幾分相似，但氣質陰鷙的年輕男子。

“二弟也來了。“太子語氣平淡，但蘇冉冉察覺到他瞬間繃緊的身體。

皇帝駕到，眾人行禮。落座后，蘇冉冉發現林若雪正用審視的目光打量自己，眼中敵意不加掩飾。

“這位就是新晉的太子侍讀蘇小姐吧？“林若雪開口，聲音甜美卻帶著刺，“聽聞蘇小姐出身蘇州，想必對京城禮儀還不熟悉。若有不懂之處，可以問我。“

這番話說得客氣，實則暗指蘇冉冉不懂規矩。席間已有幾位貴女掩口輕笑。

蘇冉冉不卑不亢：“多謝林小姐關心。冉冉雖來自蘇州，但家父自幼請了宮中出來的嬤嬤教導禮儀。若有疏漏之處，還請各位指教。“

太子微微頷首，顯然滿意她的應對。

宴會進行到一半，外邦使團獻上歌舞助興。舞畢，使團首領突然道：“久聞大魏貴女多才多藝，不知今日可否有幸一睹風采？“

這明顯是挑釁。皇帝不動聲色：“自無不可。林愛卿之女若雪琴藝超群，不如獻藝一曲？“

林若雪起身行禮：“臣女遵旨。不過...“她眼波流轉，“聽聞蘇小姐琴藝精湛，不如我們合奏一曲，以增雅興？“

這是赤裸裸的挑戰。蘇冉冉心知林若雪想當眾壓她一頭，但皇命難違，她只能應下：“恭敬不如從命。“

宮人備好兩張琴，林若雪選了難度極高的《廣陵散》，顯然想為難蘇冉冉。不料蘇冉冉不慌不忙，調弦試音，竟跟上了林若雪的節奏。

兩把古琴，一剛一柔，竟配合得天衣無縫。林若雪越彈越快，想逼蘇冉冉出錯，但蘇冉冉從容應對，甚至在幾個轉折處即興發揮，為曲子增添了幾分靈動。

曲終，滿堂喝彩。皇帝龍顏大悅：“好！兩位愛卿之女果然才藝雙絕！“

林若雪勉強笑著謝恩，眼中卻滿是不甘。回到座位，她故意打翻酒杯，酒液濺到蘇冉冉裙上。

“哎呀，真是抱歉。“林若雪假意道歉。

蘇冉冉知道她是故意的，卻不急不惱：“無妨。“她從袖中取出一方繡帕，輕輕擦拭。那帕子上精美的雙面繡引來皇帝注意。

“這繡工倒是別致。“

“回皇上，這是民女閑暇時所繡。“蘇冉冉恭敬回答。

“哦？你還會刺繡？“皇帝興致勃勃，“展開看看。“

蘇冉冉展開繡帕，只見一面是牡丹爭艷，另一面卻是山水清幽，兩面圖案不同卻共用一線，技藝之精湛令在場眾人驚嘆。

“好一個'繡外慧中'！“皇帝贊道，“景琰，你這位侍讀可真是撿到寶了。“

太子微笑：“父皇明鑒。“

林若雪臉色難看至極。她本想當眾羞辱蘇冉冉，卻不料反讓對方大放異彩。

宴會結束后，蘇冉冉隨太子返回東宮。

“今日表現不錯。“太子難得夸贊，“林若雪向來目中無人，今日算是遇到對手了。“

蘇冉冉搖頭：“冉冉不想與任何人為敵。“

“樹欲靜而風不止。“太子意味深長地說，“在這深宮之中，有時候不是你想不想的問題。“

蘇冉冉默然。她知道太子說的是實話——今日一戰，她與林若雪的梁子算是結下了。而這，恐怕只是宮廷生活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