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鄴城的晨霧還未散盡時，阿竹已經(jīng)攥著那枚磨得發(fā)亮的銅鈴站在東海灣的礁石上了。潮水漫過腳踝，帶著咸腥氣的風(fēng)卷著遠(yuǎn)處漁船的號子撲來，他懷里的銅鈴?fù)蝗徽痤澠饋?，鈴舌撞出?xì)碎的嗡鳴，像極了昨夜夢中那道穿透云層的鐘聲。

“又是這鈴鐺作祟?！卑⒅癜櫭紝~鈴塞進(jìn)粗布腰帶。這玩意兒是三個月前從沉船殘骸里摸來的，自那時起，他總能在月圓之夜聽見若有若無的鐘聲，有時在城隍廟的香爐里，有時在馬副將巡邏的甲胄上，昨夜竟清晰到讓他夢見長安城的朱雀大街——可他長到十六歲，連建鄴城的城門都沒出過三次。

“阿竹！又在偷懶摸魚？”沙灘盡頭傳來呵斥，王大叔扛著漁網(wǎng)朝他走來，曬成古銅色的胳膊上爬著幾道鯊魚留下的疤痕，“張獵戶家的小女兒今早被海夜叉擄走了，官府的人正挨家挨戶找?guī)褪郑氵@愣頭青不是總說自己能打嗎？”

阿竹猛地站直身子。海夜叉是東海灣的老麻煩，尋常漁民遇上只能自認(rèn)倒霉，可張獵戶的女兒……他摸了摸腰間的鐵劍，那是父親留下的遺物，劍鞘上刻著半朵模糊的蓮紋。

“我去?！彼读顺赌テ频男淇?，“在哪片海域？”

王大叔指了指東南方的黑霧：“昨晚起了怪霧，有人看見夜叉拖著個粉衣丫頭往沉船那邊去了。你小心些，聽說那霧里不光有夜叉，還有會吐毒瘴的巨蛙?！?

阿竹沒再答話，拔腿往海邊跑。鐵劍撞擊著腰間的銅鈴，發(fā)出一串急促的響，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預(yù)警。

穿過及膝的蘆葦叢時，霧氣已經(jīng)濃得化不開?？諝饫镲h著股腐爛的水草味，偶爾有綠色的磷火從頭頂掠過——那是巨蛙的眼睛。阿竹握緊劍柄，想起父親生前說的，遇到妖物不能慌，要盯著它們的眼睛，找到氣口。

“呱呱——”

腥臭的風(fēng)撲面而來，阿竹側(cè)身躲開，鐵劍順勢出鞘，砍在巨蛙肥厚的背上。黏液濺了他一臉，那畜生吃痛，張開嘴就要噴毒瘴，他卻注意到蛙腹下有塊泛白的鱗片，像是天生的弱點。

“就是這！”

劍刃刺入的瞬間，銅鈴?fù)蝗槐l(fā)出刺眼的光。阿竹只覺得一股暖流順著手臂涌遍全身，再看那巨蛙，已經(jīng)化作一灘綠色的膿水，原地留下顆瑩潤的蛙珠。

“這是……”他撿起蛙珠，入手溫?zé)幔[約能看見里面流動的光點。銅鈴還在發(fā)燙，表面浮現(xiàn)出幾行模糊的字跡，像是某種圖譜。

“救命……誰來救救我……”

微弱的呼救聲從霧深處傳來。阿竹揣好蛙珠，循著聲音鉆進(jìn)濃霧，腳下的沙灘漸漸變成滑膩的淤泥——他到了沉船殘骸附近。

半截船身斜插在泥里，腐爛的木板上爬滿了海蜈蚣。張獵戶的女兒被捆在桅桿上，哭得滿臉通紅，她腳邊蹲著個青面獠牙的夜叉，正用骨刀剔著指甲縫里的血肉。

“放開她！”阿竹大喝一聲，揮劍砍去。夜叉怪笑一聲，側(cè)身躲過，骨刀帶著腥風(fēng)劈向他的脖頸。

就在這時，銅鈴?fù)蝗伙w了起來，懸在兩人中間。光芒大作中，阿竹看見無數(shù)光點從鈴身涌出，在空中聚成把虛幻的劍——那劍的樣式，竟和父親劍鞘上的蓮紋隱隱相合。

“這是……劍冢的殘魂？”夜叉的聲音突然發(fā)顫，骨刀哐當(dāng)落地，“你是……普陀山的人？”

阿竹沒聽懂，但他知道機會來了。握住那把光劍的瞬間，腦海里突然多出段口訣，像是刻在血脈里的本能。他腳尖點地躍起，光劍帶著蓮花狀的劍氣劈下，夜叉慘叫著化作黑煙，只留下個閃著紅光的內(nèi)丹。

救下女孩時，她指著阿竹身后，怯生生地說：“哥哥，你的鈴鐺在發(fā)光?！?

銅鈴已經(jīng)落回他掌心，表面的字跡清晰起來：東海灣除妖，獲蛙珠、夜叉內(nèi)丹，解鎖普陀山基礎(chǔ)心法——蓮華妙法。

“普陀山？”阿竹喃喃自語。他聽說過那個在南海紫竹林的門派，那里的弟子都會用蓮華治病救人，可自己怎么會和他們扯上關(guān)系？

回建鄴城的路上，女孩說她被擄走前，看見夜叉在沉船里挖什么東西，好像是塊刻著符咒的龜甲。阿竹心里一動，決定回去看看。

再次鉆進(jìn)濃霧時，沉船殘骸里果然有異動。月光透過霧隙照進(jìn)來，照亮了個穿著黑色道袍的身影，那人正用桃木劍撬動船板下的泥土，手里捧著的，正是塊巴掌大的龜甲。

“這位兄臺，這龜甲是我先發(fā)現(xiàn)的。”阿竹按住劍柄。

黑衣人轉(zhuǎn)過身，臉上蒙著塊黑布，只露出雙精光四射的眼睛：“哦？你憑什么說是你的？”

“我救了人，這沉船里的東西自然該歸我。”

黑衣人突然笑了：“有意思。我乃長安化生寺弟子玄塵，奉師命來東海灣尋找鎮(zhèn)水靈龜?shù)凝敿?，你若肯割愛，我愿以這本《金剛經(jīng)》相贈，能擋三階以下妖物的幻術(shù)?！?

阿竹看著他手里的龜甲，上面的符咒和銅鈴上的字跡有些相似：“我不要經(jīng)書，我想知道這龜甲和我的鈴鐺有什么關(guān)系。”

玄塵挑眉：“你那鈴鐺，是不是會在月圓之夜發(fā)燙？”

“你怎么知道？”

“因為二十年前，普陀山的妙音大師圓寂時，隨身的蓮華鈴就不知所蹤。那鈴鐺能引動三界靈脈，與鎮(zhèn)水靈龜?shù)凝敿妆臼且粚Γ显谝黄?，能解開建鄴城地下的封印?！毙m的聲音壓低了些，“而封印下面，壓著當(dāng)年大鬧天宮的齊天大圣留下的……如意金箍棒。”

阿竹愣住了。齊天大圣的故事，他從小聽到大，卻從沒想過會和自己扯上關(guān)系。銅鈴在他掌心輕輕跳動，像是在回應(yīng)玄塵的話。

“跟我去長安吧?！毙m收起桃木劍，“你的鈴鐺是開啟封印的鑰匙，而現(xiàn)在三界異動，妖魔四起，只有找到金箍棒，才能鎮(zhèn)住那些蠢蠢欲動的邪祟?！?

遠(yuǎn)處傳來晨鐘，這次不再是幻覺，而是建鄴城城隍廟的鐘聲。阿竹抬頭望向霧散的東方，朝陽正從海平面升起，照亮了通往內(nèi)陸的路——那是去長安的方向。

他摸了摸腰間的銅鈴，又看了看手里的蛙珠，突然笑了。

“好，我跟你去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