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釘亮起的幽光在石板上蜿蜒向前，陳默踏出第一步，腳底傳來輕微下陷的觸感。石板邊緣的符文隨壓力泛起青芒，整條甬道的銅釘依次點亮，節奏與他心跳相疊。背心符文驟然抽搐，如被無形絲線牽引，每一次跳動都帶著灼燙的刺痛。他抬手按住胸口，殘銅片隔著衣料傳來余溫，勉強壓制住符文躁動。

林小棠走在前方半步，掌心灰線突然暴漲，滲出細密血珠。她腳步一頓，雙膝微彎，紅傘脫手砸地。低語從她喉間溢出：“他們來了……走不動了……”聲音像是被撕碎后重新拼接，帶著不屬于她的回響。

陳默立即上前，左手扶住她肩頭，右手食指蘸血，在她掌心逆向劃出三道斷痕。這符是他途中默記所得——源自巖壁星圖每九道刻痕后的斷裂紋路，其排列與正常序列相反，似是對儀式軌跡的否定。指尖劃過她皮膚的瞬間，灰線劇烈震顫，隨即隱退。林小棠呼吸一滯，緩緩抬頭，眼神恢復清明。

甬道兩側的人影依舊佇立，灰袍殘影，面無五官，齊步向前。它們不攻擊，也不逼近，只是隨著銅釘光流緩緩移動，仿佛在重復某種早已終結的巡行。光路顏色由幽藍轉為青綠，頻率放緩，震動減弱。陳默確認了——這些不是守衛，是記憶的殘響，是當年守靈人巡夜的回聲，被星路喚醒。

他彎腰拾起紅傘，交還林小棠。她接過時指尖微抖，卻未再失控。兩人繼續前行，腳步與光流同步。石板震動漸弱，背心符文的抽搐也趨于平穩。甬道盡頭，巖壁豁然開闊，形成一間圓形石室。

中央立著一塊殘碑，高不過人，表面無字，只浮著一層水膜般的光暈。陳默靠近三步，水膜波動，映出畫面：幼年的自己站在祠堂門檻外，族長的手搭在他肩上，背后符文正泛出微光。畫面靜止片刻，隨即扭曲。

殘靈自碑中浮現。它并非實體，而是由無數細碎光點凝聚而成的人形輪廓，輪廓邊緣不斷有光粒飄散，如同風中殘燭。它沒有五官，口部開合無聲，可聲音直接在意識中響起，如鱗片摩擦枯骨：“你看得見，因你本就是‘祭錯’的那一個。”

林小棠猛然跪地，額間符文暴起，黑發被無形之力掀開，露出下方蔓延的銅棺紋路。她雙手撐地，指節發白，聲音卻不再屬于她自己：“飼龍……是假的。”她一字一頓，像是被迫吐出被封印的真相，“祭的不是龍……是‘上面那個’。”

殘靈微微轉向她，光點構成的手抬起，指向碑面。水膜再次波動，畫面切換：百年前的祭典夜，童男童女被抬至潭邊，紙人焚化，銅棺沉入水底。然而棺未開，祭品未被吞噬。一道黑影自天而降，形如巨蟒，卻逆向攀爬——從潭底沖天而起，纏繞祭品，將其拖入碑底。碑面裂開一道縫隙，祭品消失其中，黑影隨之隱沒。

殘靈低語再起：“龍沒在下面……上面那個才是。”

陳默瞳孔收縮。他一直以為“飼龍”是向潭底獻祭，換取村中安寧。可若龍不在下，而在上……那每一代被沉入潭中的祭品，真正面對的，是來自更高處的吞噬。

他抬手，將殘銅片輕觸殘碑。銅片與碑面接觸的剎那，水膜劇烈震蕩，畫面再次變化：祭典當夜，一名嬰兒被裹在紅布中，背心浮現青灰符文。族人驚恐后退，有人低吼“不祥”，隨即一名老者將其抱走，棄于潭邊枯草叢中。另一名死嬰被換上祭服，沉入銅棺。

殘靈轉向陳默，光點凝聚成指向他的手臂。意識中的聲音愈發清晰：“你該死于那夜……卻活了下來。你是錯，也是破局之眼。”

陳默呼吸一滯。

畫面再度切換——枯井口，一名女子顫抖著將嬰兒藏入井底，井口壓上寫有生辰八字的紙人。火光映照她的臉，那是他從未見過的母親。紙人燃起，火焰呈幽綠色，井中嬰兒的符文隨之發燙。儀式完成，替身生效，真正的祭品被掩蓋，而符文卻未消失，依舊烙印在活人身上。

共感能力瞬間失控。無數記憶碎片涌入腦海：母親臨終前的低語、父親在祠堂外徘徊的身影、族長在密室中焚燒的賬冊、紙人眼中流下的黑淚……他看見自己七歲那年，在月圓夜夢見紙燈籠上的名字，醒來背心符文滾燙。他不是偶然窺夢，而是被儀式排斥的殘缺部分，唯一能感知“真實”的裂隙。

林小棠猛然撐開紅傘，傘面星圖微亮，形成半透明屏障，將他與殘靈隔開。共感驟停，陳默踉蹌后退，冷汗浸透后背。他抬手壓住符文，殘銅片緊貼皮膚，以痛感錨定現實。

“他們用紙人替你，”林小棠聲音低啞，卻清晰，“可你身上的符文……從來就沒離開過。”

陳默閉眼，深呼吸三次。再睜眼時，目光沉靜。

“我不是祭品。”他低聲說，“我是被漏掉的祭品。”

殘靈微微顫動，光點開始潰散。水膜最后顯現一幕：殘碑底部，刻著一行極小的符文，與他背心紋路起始段完全一致。符文下方，是一道鎖鏈圖案，斷裂處殘留半枚指印，似有人曾徒手撕開封印。

殘靈消散前，最后一道低語直接刺入意識：“守靈人……不是守護者。是囚徒。”

光點徹底散盡，水膜破裂，殘碑恢復死寂。石室陷入短暫黑暗，唯有銅釘光路依舊延伸至門口，照亮來路。

林小棠收攏紅傘，站直身體。她沒有看陳默，而是走向殘碑，伸手撫過碑底那行小符。指尖劃過斷裂鎖鏈的刻痕，動作輕緩，如同確認某種久遠的約定。

陳默站在原地，殘銅片仍貼在胸口。他低頭看向自己踩著的石板——第一枚銅釘所在的石板，邊緣有細微裂痕，裂痕走向與殘碑底部的符文排列完全吻合。他抬起腳，再次落下。

石板下沉半寸，發出“咔”的輕響。

整條甬道的銅釘幽光驟滅。

黑暗瞬間吞沒一切。

林小棠猛然回頭。

陳默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耳中放大。

石室中央，殘碑底部，那行小符突然滲出暗紅液體，順著裂痕緩緩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