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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令牌

白洋池的荷風(fēng)裹挾著水汽,吹得岸邊柳枝輕搖,卻吹不散空氣中那股淡淡的血腥。

李深溥站在南岸的內(nèi)凹處,望著地上那具殘缺的尸骸,眉頭緊鎖,這浮尸案的慘狀讓人心頭發(fā)沉。

“如此熱鬧的地方,兇手竟敢如此行兇,實在反常。”李深溥蹲下身,指尖輕輕拂過尸身頸部的黃色布條。

那布條是上好的綢緞,質(zhì)地細(xì)密,陽光下能看到隱約的朱砂紋路,像是某種符咒的殘痕。他捻起布條一角,觸感光滑冰涼,絕非尋常百姓能用得起的物件。

蔣家燕在一旁提筆記錄,筆尖劃過紙頁的聲響,在寂靜中格外清晰:“尸身無首,頸口被布條封住,手法利落;胸腹有規(guī)整切口,內(nèi)臟已被掏空洗凈;雙手反綁于后,手腕勒痕較深,應(yīng)為生前捆綁;腳踝處亦有勒痕,卻無繩索殘留。”他頓了頓,抬頭看向李深溥,“縣尉,這手法倒像是祭祀,不像是仇殺。”

“祭祀?”李深溥的指尖指向切口邊緣,“你看這皮肉外翻的角度,是專業(yè)的剔骨手法。”

他翻轉(zhuǎn)尸身,背后的皮膚因泡水而發(fā)白,卻仍能看清捆綁留下的菱形勒痕,“繩索材質(zhì)應(yīng)該是粗麻,尾端似乎有磨損,像是被利器割斷的。”

岸邊的雜役忽然插話:“李縣尉,方才拖尸時,發(fā)現(xiàn)池底有零星的碎木片,像是從什么東西上脫落的。”

李深溥望向波光粼粼的水面,西北風(fēng)正吹得池水蕩漾,將岸邊的蘆葦壓得彎下腰。“腳踝勒痕深,卻無繩索,大概率是綁過重物。”

他站起身,目光投向池西邊的三座尖塔,“重物或許脫落了,也可能是被水流沖遠(yuǎn)了。你看那三塔,建在水里有多久了,會不會與這兇案有關(guān)?”

那三座尖塔矗立在白洋池西北角,高三丈有余,六角樓閣式的塔身披著青灰色的瓦,每層塔檐都掛著小小的銅鈴,風(fēng)一吹便發(fā)出細(xì)碎的聲響。

塔基是青灰色的磚石,沒入水中的部分隱約可見,三座塔以木質(zhì)回廊相連,遠(yuǎn)遠(yuǎn)望去像浮在水面的亭臺。

“這塔建得蹊蹺。”蔣家燕瞇起眼,“上月動工的時候,說是工部批的‘觀測塔’,可哪有觀測塔建得這么精巧的?”他忽然壓低聲音,“而且建塔的工匠都是外地來的,完工后就不見了蹤影。”

李深溥心頭一動:“找漁民借船,我們?nèi)ニ吙纯础T僮尪缘南氯ヌ教剑浇f不定有線索。”

岸邊的漁民很快搖來一艘烏篷船,船板被水浸得發(fā)黑,劃船時發(fā)出“吱呀”的聲響。

李深溥與蔣家燕帶著兩名弓手上了船,漁民老周則赤著膊,手里攥著柄短刀,這是他下水時防身用的。

船行至三塔附近,能更清楚地看到塔身細(xì)節(jié):每層塔壁都雕著花紋,不是常見的花鳥,而是些扭曲的符號,與尸身布條上的朱砂痕有幾分相似。

回廊的欄桿上纏著未干的水草,顯然剛有東西從上面經(jīng)過。

“老周,麻煩你下去看看塔基。”蔣家燕遞過一根長繩,“綁在腰上,有異動就拉繩。”

老周咧嘴一笑,露出兩排黃牙:“弓頭放心,這白洋池的水底下,就沒有我沒摸過的地方。”他深吸一口氣,“撲通”一聲扎進(jìn)水里,水面只留下一圈漣漪。

眾人屏息等待,岸邊的弓手們握緊了腰間的刀,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約莫半炷香的工夫,水下突然傳來急促的拉繩聲,力道之大差點把船上的人拽下去。

“快拉!”蔣家燕大喊,與弓手們合力拽繩。繩端驟然變沉,水面“嘩啦”一聲炸開,老周拖著一具尸骸浮出水面,臉色慘白,嘴唇發(fā)紫。

“下面……下面還有好幾具!”老周喘著粗氣,指著塔基,“都綁在水下的石柱上,繩子斷了才浮上來的!”

眾人七手八腳將第二具尸骸拖上船。這具尸骸同樣無頭無內(nèi)臟,頸部纏著同款黃綢布條,手腕腳踝的勒痕與第一具如出一轍。

不同的是,這具尸骸的腰上還纏著半截粗麻繩,繩端有明顯的刀割痕跡。

“果然是被綁在塔基上的。”李深溥盯著麻繩切口,“是被人用刀割斷的,不是自然磨損。”

他抬頭看向塔身的符號,“這些符號絕非水利所用,倒像是某種標(biāo)記,用來定位沉尸的位置。”

蔣家燕臉色凝重:“一下子發(fā)現(xiàn)兩具無頭尸,手法相同,顯然是同一伙人所為。要不要再讓老周下去找找?”

“也是,讓老周繼續(xù)吧。”李深溥點頭,“先將尸骸運回縣衙尸棚,派弓手守住三塔周邊,任何人不得靠近。我們?nèi)スげ空{(diào)建塔的文書,查清這塔的真正主人是誰。”

“李縣尉,您有所不知,上個月縣衙出了樁怪事。”蔣弓頭湊近幾步,聲音壓得低了些,“剛上任滿一年的王縣尉,好端端地沒了,縣里查了許久,始終沒摸到半分線索。”

李縣尉眉峰輕挑:“竟有這等事?”

“可不是嘛,實在蹊蹺。”蔣弓頭搓了搓手,目光在李縣尉臉上打了個轉(zhuǎn),“說起來,您的名號,在下好像一年前就聽過風(fēng)聲。這節(jié)骨眼上您來接任,倒像是......”

“哦,這事說來話長。”李縣尉抬手打斷,指尖輕叩桌面,“本人確是一年前就接到了調(diào)任令,偏偏那時摯友突遭橫禍,走得倉促。我只得先擱下差事,幫他料理后事、了卻遺愿。如今摯友臨終所托之事總算辦妥,恰逢朝廷再發(fā)調(diào)任令,自然該來臨安府赴任了。”

“而且也提前派遣仆人先到臨安府,安置了一處陋室,待任職安穩(wěn)后,再接妻兒前來。”

蔣弓頭恍然大悟,連連點頭:“原來如此!難怪大人只帶這小小行囊,竟是早有安排。”他咂咂嘴,嘆了句,“在這兒討生活確實不易,大人初來乍到,得多留些心。”

“誰說不是呢。”李縣尉朗聲笑起來,眼角的細(xì)紋舒展開,“為了留住這調(diào)任資格,前前后后花了不少銀錢打點,回去還被內(nèi)子數(shù)落了好幾回,說我為了個官帽不顧家呢。”

說笑間,他話鋒一轉(zhuǎn),神色沉了沉:“蔣弓頭,有件事想向你打聽。”

“縣尉盡管吩咐!”蔣弓頭立刻挺直腰板,“但凡在下能辦到的,絕無二話。”

“那樞密院的文書庫,不知得是什么品級的官員才能進(jìn)?”李縣尉目光里帶著幾分探究。

蔣弓頭聞言愣了愣,隨即苦笑搖頭:“樞密院?那可是中樞重地,咱們這等基層小吏,別說進(jìn)文書庫,就是想靠近府邸半步都難如登天。”

他頓了頓,又補(bǔ)充道,“不過按規(guī)矩,或許能試著向縣令遞文書申請調(diào)閱,只是......縣令那邊......唉,怕是也難。”

“我明白了。”李縣尉頷首致謝,語氣平和,“多謝弓頭提點。此事不急,來日方長,總能想出法子的。”

與此同時,臨安府興德坊的華園內(nèi),正上演著另一場無聲的交鋒。

這座位于茅山河畔的豪華院落,以中軸線對稱布局,朱漆大門外立著兩尊石獅,院內(nèi)的石板路鋪得筆直,將前院、中院、后院劃分得整整齊齊。

屋宇頂部覆著琉璃瓦,陽光照在上面,反射出金燦燦的光;院中的水池鋪著青方磚,池邊用太湖石砌成岸,假山玲瓏剔透,洞室相連,三步一景,五步一閣。

趙無繼坐在前院的偏室里,指尖摩挲著茶杯的邊緣。杯中的茶水還冒著熱氣,茶香混著院里的桂花香,在空氣中彌漫。

他剛從運河棧房取了貨,那是幾箱用桐油布裹好的藥材,此刻正放在偏室的角落,散發(fā)著淡淡的藥味。

“趙公子久等了。”門簾被掀開,一個穿錦袍的老者走了進(jìn)來,須發(fā)皆白,臉上卻紅光滿面,正是華園主人李華。

他曾是前朝入內(nèi)內(nèi)侍省都知,雖已致仕,卻仍在臨安城內(nèi)頗有分量。

“李老客氣了。”趙無繼起身拱手,“路上耽擱了些時辰,讓您久候。”他將一個錦盒推過去,“這是您要的靈芝,從黎山采來的,能安神補(bǔ)氣。”

李華打開錦盒,里面的靈芝頂端泛著淡淡的紅,果然是珍品。

他滿意地點點頭,示意奴仆添茶:“當(dāng)年若不是趙公子出手,老夫這條命早就沒了。”

他頓了頓,目光變得銳利,“不過,公子此次急匆匆找老夫,怕是不只為送藥材吧?”

趙無繼笑了笑,折扇“唰”地展開:“李老慧眼。城外近來不太平,得知命案頻頻發(fā)生,連外地友人也暗中招護(hù)院。”

李華聽趙無繼說及城內(nèi)近來命案頻發(fā),臉色頓時沉了下來。他指尖輕輕一推,將面前的錦盒往旁側(cè)挪開些許,語氣凝重地開口:“趙公子,你這時候來,怕是不巧了。如今城內(nèi)局勢動蕩,風(fēng)云突變,多出些命案來,倒也成了無奈的‘正常’事。”

他指尖在案上輕輕叩了叩,似是沉吟許久,又緩緩補(bǔ)充道:“況且朝堂之上更是一團(tuán)亂麻,各黨派勾心斗角,爭斗無休無止。這種渾水,老夫自始至終都沒打算摻和進(jìn)去。”

趙無繼眼中閃過一絲訝異,身子微微前傾追問道:“哦?李老這話怎講?何以見得是局勢動蕩所致?”

李華抬眼瞥了他一眼,語氣帶著幾分不贊同:“趙公子的消息何時變得這般遲緩了?自太上皇賓天之后,皇后與宗室便起了嫌隙,明爭暗斗漸漸蔓延成朝堂上的黨派之爭,如今已是愈演愈烈!”

“竟有這等變故?”趙無繼眉頭驟緊,顯然對此事全然不知。

“此事在民間尚未傳開,百姓依舊過著其樂融融的日子,可朝堂之下早已是刀光劍影、見了真章了。”李華指尖在案幾上重重一點,聲音壓得更低,“前幾日已有幾個品級不高卻愛搬弄是非的官員,不明不白地丟了性命,死得蹊蹺得很!”

趙無繼聞言心頭一震,急聲追問:“既已出了命案,朝堂之上難道坐視不理?就沒個處置章程?”

“怪就怪在這里。”李華搖了搖頭,語氣里滿是無奈,“皇帝始終未曾出面干預(yù),就這般任由各方黨派相互傾軋、拼殺不休,這才讓局勢亂成了一鍋粥啊!”

“李老,朝堂上的這些紛爭,今日確實不宜深談。”趙無繼話鋒一轉(zhuǎn),語氣鄭重了幾分,“只是在下此番進(jìn)城后,有諸多要緊事務(wù)需著手處理,夜里行事恐多有不便。晚輩斗膽,想向您討一樣?xùn)|西應(yīng)急。”

“哦?什么東西?”李華端起茶杯,指尖在杯沿輕輕敲擊。

“宵禁通行令。”趙無繼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要最高品級的那種,能在城內(nèi)各廂坊市暢行無阻的。”

李華的手頓了一下,茶水濺出幾滴在衣袖上。“公子可知這通行令的分量?”他放下茶杯,語氣凝重,“那是樞密院簽發(fā)的,尋常官員都拿不到。你要這個,是想做什么?”

“自然是辦事便利。”趙無繼收起折扇,從懷中摸出個信封,“不過,在下不會讓李老白幫忙。這封信,或許對您有用。”

信封是普通的紙張,上面沒有署名。李華猶豫片刻,還是拆開了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紙。信紙是特制的宣紙,上面的字跡用朱砂寫成,筆畫扭曲。

他越往下看,臉色越白,握著信紙的手開始發(fā)抖,讀到第二張信紙時,竟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眼神里滿是驚恐。

“這……這是真的?”李華的聲音發(fā)顫,信紙在他手中簌簌作響。

趙無繼端起茶杯,慢條斯理地飲了一口:“李老在宮里待了一輩子,真假應(yīng)該能分辨。這信里說的事,若傳出去,怕是會掀起軒然大波。”

李華死死盯著信紙,額頭上滲出冷汗。他忽然起身,對門外喊道:“來人!把門窗關(guān)好,誰都不許靠近偏室!”奴仆應(yīng)聲照做,偏室內(nèi)頓時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

“趙公子,這通行令……”李華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老夫可以給你,但你得答應(yīng),此事絕不能泄露出去。”

“李老放心,在下向來只做交易,不惹是非。”趙無繼微微一笑。

李華點點頭,快步走進(jìn)內(nèi)室。沒過多久,他拿著一塊令牌回來,令牌呈長方形,正面刻著“臨安府樞密院”六個字,背面是一朵祥云紋,邊緣還鑲著銀絲。

“這是最高品級的通行令,夜里遇盤查,出示這個就行。”他將令牌放在桌上,推到趙無繼面前,“公子好自為之,近來的臨安城,不太平。”

趙無繼拿起令牌,入手冰涼,沉甸甸的。“多謝李老。”他將令牌收好,起身拱手,“在下告辭了。”

離開華園,趙無繼坐上租用的馬車,車廂里的藥材散發(fā)著清苦的香氣。

他摩挲著那塊通行令,眼神深邃,鬼溺天宗門的異動、李華的驚恐……種種線索像散落的珠子,似乎都指向同一個方向。

而他需要這通行令,正是為了在即將到來的風(fēng)暴中,找到串聯(lián)這些珠子的線。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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