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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你看不見它

晚飯的最后一口湯剛咽下去,安書嶼就放下碗筷。

手指在桌布上悄悄蹭了蹭,像是在給自己打氣。

他轉頭看向坐在對面擦嘴的安歲瀾,斟酌著語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和:

“歲瀾啊,你看你剛回來,身子骨看著也不算結實……明天能不能跟我去一趟醫院,檢查一下腦……”

“腦”字剛出口,安書嶼的小腿突然被人狠狠踹了一下。

疼得他猛地吸了口涼氣,后半句話卡在喉嚨里。

錯愕地看向身旁的孟瑤,眼里滿是“你干嘛”的疑惑。

孟瑤瞪了他一眼,眼神里帶著“你會不會說話”的責備。

隨即又轉頭看向安歲瀾,臉上瞬間堆起溫柔的笑容,聲音軟得能掐出水來:

“歲瀾,你別聽你爸爸胡說。是他自己明天想去醫院做個體檢,你也知道,他年紀大了,膽子反而小了,一進醫院就發怵,想讓你陪著一起去,給他壯壯膽,好不好?”

安書嶼摸了摸被踹的小腿,心里暗自感慨,看來他這“當爹的話術”,還得跟著孟瑤好好學學。

安歲瀾聞言,抬眼看向安書嶼,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幾秒。

像是在仔細觀察什么,隨后才緩緩開口,語氣帶著幾分篤定:

“安先生的身體挺好的,氣血通暢,脈象平穩,不像是需要去醫院的樣子?!?

孟瑤心里“咯噔”一下,趕緊追問:“你……你這也是看相看出來的?”

“嗯?!?

安歲瀾點了點頭,眼神認真。

“他的生命線又長又清晰,福祿宮飽滿,這輩子沒什么大的災禍,能長命百歲。”

孟瑤和安書嶼對視,都從對方眼里看到了擔憂。

這孩子還在說看相的事,看來病得是真不輕!

姚月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里的焦慮,繼續耐著性子“忽悠”。

“歲瀾啊,你看相看得準,我們都知道??涩F在不一樣,你爸爸公司有規定,每年都得要醫院的體檢單才能繼續上班,不管身體好不好,這流程都得走一遍。你那么厲害,總不能替醫院給他開單子吧?”

安歲瀾皺了皺眉,然后老老實實地搖了搖頭:“不能。我只會看相,能看出人的健康、運勢,但是開不了醫學單子,那是醫生才會的事?!?

見她松了口,孟瑤心里悄悄松了口氣,連忙趁熱打鐵。

“就是嘛,所以明天你就陪你爸爸去一趟,等他拿到體檢單,咱們就趕緊回來,好不好?”

安歲瀾沒再多問,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

孟瑤暗暗比了個“搞定”的手勢,安書嶼也跟著松了口氣,總算是把明天去醫院的事敲定了。

……

到了晚上,客廳里的燈光柔和。

安書嶼竟然找來了一個嶄新的筆記本,手里還握著一支筆,端正地坐在沙發上,像是個準備聽課的學生。

孟瑤坐在他對面,端著一杯溫水,開始“授課”。

“你看,歲瀾這孩子其實特別好哄,你跟她說話的時候,不能直來直去,得順著她的話頭來,多夸夸她,多寵著她,她就愿意聽你的了。就像今天說去醫院,你直接說讓她檢查腦子,她肯定不愿意,我換個說法,她不就答應了?”

安書嶼一邊聽,一邊在筆記本上一字一句地記著,連“順著歲瀾、多夸獎”這樣的細節都沒落下。

偶爾還會抬頭問一句:“那要是她下次再提看相的事,我該怎么接話?。俊?

孟瑤看著他這認真的樣子,心里也泛起一陣感慨。

其實在蘇錦回來之前,她心里沒少打鼓。

畢竟是突然多出來的繼女,還是失散了十五年的。

她既怕這孩子性格孤僻、不好相處,又怕她心思多、是個愛挑事的綠茶。

甚至連“要是她跟自己對著干該怎么應對”的方案都想了好幾個。

可現在接觸下來才發現,安歲瀾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樣。

這孩子安靜得很,說話直來直去。

沒什么彎彎繞,就是總說些“看相”“祖師爺”的胡話。

像個活在自己小世界里的小可憐。

孟瑤心里的那點顧慮漸漸變成了心疼。

十五年啊,這孩子到底是怎么過來的,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

夜涼如水,月光像一層薄紗,輕輕覆在花清村的小路上。

村口的老槐樹下,趙大娘的零食攤還亮著一盞暖黃色的小燈。

往常這個點,她早就收攤回家了,可今天的生意實在太好。

從傍晚開始,村里的小孩就圍著攤子轉,一會兒買包辣條,一會兒要根冰棍。

連隔壁村的人路過,都要停下來買幾袋餅干。

這會兒已經是晚上九點多,攤車上的零食幾乎賣空了,只剩下幾袋零散的糖果。

趙大娘看著空蕩蕩的攤車,臉上的笑容就沒斷過。

眼角的皺紋都擠在了一起。

她一邊哼著不成調的小曲,一邊麻利地收拾攤子。

先把空了的紙箱疊好放進車斗,再把小燈關掉收進包里,最后用抹布把攤車擦得干干凈凈。

照這個勢頭,過兩天再去鎮上進點貨,多進點孩子們愛吃的薯片和巧克力,說不定還能多賺點!

趙大娘心里盤算著,手腳麻利地騎上電動三輪車。

車子發動起來,發出“嗡嗡”的輕響,在安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

她握著車把,慢悠悠地往家的方向走,月光灑在她的身上,把影子拉得長長的,一路都帶著藏不住的笑意。

電動三輪車在夜色里行駛了約莫五分鐘,趙大娘握著車把的手不自覺緊了緊。

嘴里忍不住嘀咕:“怪了,今天這路怎么回事?平時開幾分鐘就能見著的拐彎,怎么還沒到?”

她抬頭望了望前方,只見黑漆漆的路延伸向遠處。

月光灑在路面上,連個岔路口的影子都沒有。

往常這個點,她早該拐進那條通往自家小院的岔路了。

可今晚都開了十多分鐘,眼前還是一條直挺挺的大道。

趙大娘心里犯了嘀咕。

她記得清清楚楚,傍晚收攤時,明明是從這條路的盡頭拐過來的。

這路是村里的主干道,寬寬直直的,怎么可能走錯?

越想,趙大娘心底的不安就越重,手心甚至沁出了薄汗。

“咔嗒”一聲,電動車突然停了下來。

像是被人硬生生掐斷了動力。

趙大娘趕緊低頭看儀表盤,瞳孔猛地一縮——電量顯示竟是空的!

“不可能?。 ?

她急得拍了拍儀表盤。

“昨晚剛充的滿格電,就跑了這么點路,怎么會沒電?”

四下里靜得可怕,連蟲鳴犬吠都沒有,只有風刮過樹葉的“沙沙”聲,透著股說不出的陰森。

趙大娘打了個寒顫,下意識想喊人求救。

可嗓子像是被堵住了似的,怎么也發不出大聲。

她突然想起村里老人說過的“鬼打墻”,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不……不興封建迷信!”

她用力晃了晃頭,試圖給自己打氣。

肯定是自己老眼昏花,記錯路了,或者電動車壞了……

她慌忙從口袋里摸出那部按鍵很大的老年人手機,手指哆嗦著按出兒子的號碼。

可屏幕上始終顯示“無法接通”。

連信號格都變成了空的。

趙大娘握著手機,手心里全是冷汗。

只能哆哆嗦嗦地坐回電動車上,眼睛緊緊盯著前方,生怕黑暗里突然冒出什么東西。

這時,一陣陰風毫無征兆地襲來,吹得趙大娘的衣角獵獵作響。

風里裹著一股刺骨的寒意,還摻雜著幾縷肉眼幾乎看不見的黑霧,正悄無聲息地朝著她的方向飄來。

趙大娘只覺得渾身發冷,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下一秒,她胸口突然亮起一道柔和的金光,像是一層無形的護盾,將她整個人罩在里面。

那道黑霧剛碰到金光,就像是冰雪遇到了烈火,“滋啦”一聲,瞬間被打散,連一絲痕跡都沒留下。

趙大娘愣了愣,隨即感覺口袋里傳來一陣輕微的灼燒感。

她趕緊伸手去摸,從口袋里摸出一張疊得整整齊齊的黃符紙。

這是前幾天安歲瀾離開清溪村時,塞給她的,還說“戴著能保平安”。

此刻,符紙上原本鮮紅的朱砂,顏色淡了不少,像是失去了力氣。

鬼使神差地,趙大娘緊緊攥住了符紙,指尖傳來的溫度讓她莫名安心。

等她再抬頭時,突然眼前一亮。

幾米之外,就是那條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岔路口。

路牌上“桃花巷”三個字清晰可見。

她再低頭看電動車儀表盤,電量竟恢復到了滿格,像是剛才的斷電只是一場幻覺。

這才反應過來,剛才那不是幻覺,是真的遇到危險了!

若不是這張符紙,她今晚恐怕兇多吉少。

她連忙雙手合十,對著符紙的方向連連鞠躬,聲音帶著后怕的顫抖。

“多謝歲瀾丫頭……不對,多謝歲瀾大師!多謝您救了我老婆子一命?。 ?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安歲瀾就跟著安書嶼和孟瑤出了門。

孟瑤特意給她搭了件淺藍色的外套,襯得她皮膚愈發白皙。

可剛走到大門口,安歲瀾突然停下腳步,站在原地不動了。

“歲瀾,怎么了?”

孟瑤回頭,見她眉頭微蹙,趕緊走過來,語氣關切地問道。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安歲瀾板著小臉,眼神認真,對著兩人緩緩開口。

“萬事皆有因果循環,因果絲線纏繞,不是我們這些俗人能隨意沾染的。一旦沾了因,就必定會結出果,躲不掉的。”

安書嶼站在一旁,聽得云里霧里。

這孩子又開始說些他聽不懂的話了。

安歲瀾見兩人一臉茫然,只好繼續解釋。

“我今天陪安先生去醫院,這就是‘因’。有了這個因,日后就會生出對應的‘果’。若是不想這因果牽連到彼此,需要做些事來化解。”

孟瑤總算聽出了點門道,試探著問道:“所以……你到底想說什么?是不想去醫院了嗎?”

“不是?!?

安歲瀾搖了搖頭,眼神依舊認真。

“化解這個‘因’,需要蘇先生支付一些報酬。這樣一來,因果兩清,日后就不會有額外的牽扯。”

孟瑤:“……”

她算是看明白了,這孩子把要錢說得這么清新脫俗,也是沒誰了。

安書嶼反應過來,連忙從隨身的公文包里拿出錢包。

打開后,從里面抽出一張黑色的銀行卡,遞到安歲江離面前,語氣帶著幾分急切。

“閨女,這張卡里有二十萬,你先拿著花。不夠了再跟爸爸說,別委屈了自己。”

他只當安歲瀾是剛回來,不好意思提需求。

哪里還會在意這點錢,只要孩子愿意去醫院,別說二十萬,再多他也愿意給。

安歲瀾抬眼掃了眼銀行卡,沒伸手去接。

反而探進安書嶼的錢包里,抽出僅有的兩張百元鈔票。

“夠了?!?

陪人去趟醫院而已,哪能要二十萬?

平白拿了不該得的錢,要是讓祖師爺知道,指不定氣得從牌位上“跳”下來訓她。

安歲瀾把兩百塊揣進兜里,轉身就上了車。

她還盤算著用這錢給祖師爺買個新香爐、添把好香,也算為發揚清云觀盡份力。

安書嶼和孟瑤僵在原地,滿臉錯愕。

女兒果然是糊涂了,放著二十萬不要,偏偏只要兩百。

雙雙搖著頭上了車,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等會兒醫生看完,說不定會有好結果。

多虧安書嶼連夜托人打點,三人一到醫院,就直接帶安歲瀾去做檢查。

安書嶼在走廊等結果,孟瑤怕安歲瀾多想,湊過來輕聲安撫。

“你爸爸膽子小,有你陪著做檢查,他才不敢躲?!?

安歲瀾敷衍地點點頭,漂亮的杏眸卻直勾勾盯著不遠處。

這層樓竟飄著一縷紫氣。

奇怪的是,紫氣里纏著死氣,兩者像是在相互拉扯、爭斗。

孟瑤見她一直盯著一個方向不挪眼,心里又揪了起來,忍不住擔心地問:

“歲瀾,你在看什么?”

孟瑤發現眼前只有來來往往的醫護人員,還有坐在走廊長椅上候診的病人,除此之外,什么特別的東西都沒有。

安歲瀾收回目光,轉頭看向孟瑤,語氣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你看不到它。”

“它?”

姚月的臉色“唰”地一下就白了,聲音都有些發顫。

下意識攥緊了衣角,哪個“它”?

是她想的那個“不干凈的東西”嗎?

她忽然想到安歲瀾一直供奉的祖師爺牌位。

心臟“砰砰”直跳。

不行不行,一定是孩子又在神神叨叨了。

哪有什么看不見的東西,都是幻覺,是自己嚇唬自己。

孟瑤用力掐了掐手心,試圖用疼痛讓自己冷靜下來。

可指尖的冰涼卻怎么也壓不住。

安歲瀾突然邁開腳步,朝著走廊盡頭的方向走去。

她走得不算快,卻很堅定,像是被什么東西指引著一樣,目不斜視。

孟瑤一看急了。

這醫院人多眼雜,歲瀾又狀態特殊,她顧不上多想,快步跟了上去。

“歲瀾,你等等媽媽!”

走廊里的人不少,孟瑤怕撞到別人,只能小心地穿梭在人群中。

目光緊緊鎖著安歲瀾的背影。

這孩子到底要去哪里?

難不成真的看到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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