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歲瀾聞言，只是輕輕點了點頭，語氣依舊沒什么起伏，乖乖應了聲：“好的，安先生。”

她垂著眼，纖長的睫毛顫了顫，心里還悄悄松了口氣。

剛才見安書嶼臉色不對，她還以為自己又說什么“不該說的話”。

惹得這位剛認回來的親爹要罵人呢。

沒想到只是糾正稱呼，倒比預想中溫和多了。

“你——”

安書嶼聽到那聲依舊清晰的“安先生”，一口氣差點沒順上來。

胸口像是堵了團棉花，又悶又脹。

他原本還憋著股勁兒想跟女兒好好溝通，此刻所有的話都卡在喉嚨里，只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郁悶得臉色瞬間漲成了熟透的番茄，連帶著耳根都紅透了。

孟瑤見狀，趕緊伸手拍了拍安書嶼的后背。

一邊幫他順氣，一邊輕聲安撫：“書嶼，你別著急啊。孩子才剛回這個家，還沒習慣跟我們親近，喊什么都是次要的，慢慢來就好。”

她知道安書嶼心里急，可孩子剛經歷了十五年的分離，哪能一下子就熱絡起來？

更何況歲瀾的狀態本就特殊，逼得太緊反而容易適得其反。

安撫完安書嶼，孟瑤轉身走到安歲瀾面前，臉上重新揚起溫柔的笑容，語氣放得更軟。

“歲瀾，媽媽帶你去看看你的房間好不好？你爸爸為了給你準備房間，前幾天忙到半夜呢，特意按照他心里‘女孩子喜歡的樣子’布置的。”

“謝謝瑤瑤。”

安歲瀾抬起頭，看向孟瑤的眼神里多了一絲淺淺的暖意。

聲音依舊清清淡淡，卻比剛才多了幾分真切。

孟瑤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嘴角微微抽了抽：“……”

她深吸一口氣，在心里默默告訴自己：

冷靜，孟瑤你要冷靜。

后媽本來就不好當，更何況歲瀾還……還需要多照顧，她愿意喊什么就喊什么，只要她開心、愿意留在這個家就好。

這么自我疏導了一番，孟瑤才重新牽起安歲瀾的手，帶著她往二樓的房間走。

樓梯上鋪著柔軟的地毯，踩上去悄無聲息，可孟瑤的心里卻越來越緊張。

她昨天偷偷看過一眼安書嶼布置的房間，那審美實在是……讓她有點不敢恭維。

推開臥室門的瞬間，孟瑤下意識地想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連呼吸都頓了半拍。

整個房間像是被粉色的顏料潑過一樣。

墻壁是淺粉色的，天花板上掛著綴滿粉色紗幔的水晶燈。

床上鋪著層層疊疊的粉色蕾絲床單。

連衣柜、書桌都是粉白色的。

甚至連窗簾都選了帶粉色小花的款式。

角落里還擺著一個一人高的粉色兔子玩偶，乍一看，簡直像個粉色的童話世界，甜得發膩。

孟瑤偷偷瞥了眼身旁的安歲瀾，心里暗暗嘆氣。

她家歲瀾看著安安靜靜、清清爽爽的，怎么看也不像是會喜歡這種“少女心爆棚”風格的孩子啊。

她哪里知道，安書嶼為了布置這個房間，前前后后翻了好幾本“親子育兒指南”。

還特意問了公司里年輕的女同事，最后拍板定了這個“女孩子都喜歡”的粉色系。

甚至布置完之后，還站在房間里樂滋滋地欣賞了半天。

覺得自己這個當爹的實在是太貼心了，完全沒意識到這審美有多“一言難盡”。

安歲瀾站在門口，看著眼前滿目的粉色，也著實愣了幾秒鐘。

漂亮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茫然。

她從小到大待的道觀都是素色的。

要么是原木色的桌椅，要么是青灰色的瓦，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么……鮮艷的房間。

孟瑤見狀，趕緊上前一步，語氣帶著幾分窘迫地解釋。

“歲瀾，你看……這房間是你爸爸親手布置的，他也是一片心意。你要是不喜歡這個風格，咱們明天就找人重新換，墻漆、家具、窗簾，你想換什么樣子的都可以，今天就先湊合住一晚，好不好？”

她生怕安歲瀾會嫌棄，甚至會因為這個房間而排斥這個家。

說話時都小心翼翼的，眼神里滿是期待。

沒想到安歲瀾卻輕輕擺了擺手，語氣依舊淡然。

“無妨。住的地方而已，只要能遮風擋雨就好，這些外在的東西都是身外之物，不用特意換。”

說完，她轉身從樓下客廳的背包里抱出一個用紅布裹著的牌位。

那是她從道觀帶出來的祖師爺牌位，紅布上還繡著簡單的祥云紋路。

她抱著牌位，腳步輕輕走進房間，先是在房間里慢悠悠轉了一圈，像是在觀察周圍的環境，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書桌靠窗的位置。

那里光線充足，又遠離床榻，看著還算清凈。

安歲瀾小心地將祖師爺的牌位放在書桌正中央。

又從背包里拿出一小碟提前準備好的素果，擺在牌位前，然后恭恭敬敬地對著牌位彎腰行了個禮。

做完這些，她才站直身子，對著牌位輕聲開口，聲音不大，卻帶著幾分虔誠。

“祖師爺，弟子安歲瀾今天終于找到家人了，以后這就是弟子的新家了。這里雖然跟道觀不一樣，有點……熱鬧，但弟子會好好照顧自己，也會幫著家人避開災禍，您放心。”

她就這么站在書桌前，一會兒跟牌位說自己今天見到安書嶼和孟瑤的感受，一會兒又說房間里的粉色看著有點晃眼，偶爾還會停下來，像是在等“祖師爺的回應”，模樣認真又專注。

孟瑤站在門口，看著安歲瀾對著一個牌位自言自語的樣子，心里莫名升起一股寒意，后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房間里的粉色明明那么暖，可她卻覺得渾身發冷，連呼吸都變得有些不順暢。

她實在是待不下去了，又怕打擾到安歲瀾，只能輕輕往后退了幾步。

飛快地轉身，幾乎是小跑著下了樓。

直到回到客廳，感受到樓下的人氣，那顆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了下來。

安書嶼正坐在客廳的單人沙發上，面前的茶幾擺著半杯沒喝完的茶。

熱氣早就散了，他卻沒心思碰。

從周忱走后，他心里就一直懸著塊石頭。

這會兒見妻子臉色不對，忙站起身：“怎么了？歲瀾不肯住那間房？”

“不是房的事。”

孟瑤走到他身邊坐下，聲音壓得低了些，眼神里帶著難掩的憂慮。

“她把個紅布裹著的牌位抱進房間了，就擺在書桌上，還對著牌位說話，說什么‘祖師爺放心’，我在門口聽著，后背都發毛。”

安書嶼的眉頭“唰”地一下皺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沙發扶手。

之前安歲瀾說周忱被綠，他還能自我安慰是孩子記混了、胡言亂語。

可在家供奉牌位、對著牌位自言自語，這實在超出了“正常”的范疇。

他嘆了口氣，語氣里滿是焦灼：

“這孩子……肯定是在外頭受了太多苦，腦子才出了問題。不能再拖了，咱們得趕緊想辦法。”

兩人湊在一起低聲商量，沒幾分鐘就定了主意。

孟瑤：“明天一早就去醫院，掛精神科的專家號，讓醫生好好給歲瀾看看。不管是心理創傷還是別的，早治早好，總不能讓她一直這樣下去。”

蘇正光重重點頭，指尖都有些發顫。

他既怕檢查出嚴重的問題，又怕不檢查，耽誤了孩子。

很快到了晚飯時間，保姆把精心準備的接風宴端上桌。

糖醋排骨泛著油亮的光澤，清蒸鱸魚鋪著翠綠的蔥絲。

還有一道安歲瀾沒吃過的松鼠鱖魚，酸甜的醬汁裹著酥脆的魚肉，看著就讓人有食欲。

可安書嶼和孟瑤坐在桌旁，卻沒什么胃口。

孟瑤夾了塊排骨放進安歲瀾碗里，目光卻時不時飄向二樓，總擔心安歲江離吃完飯后又要對著牌位說話。

安書嶼拿著筷子撥弄著碗里的米飯，腦子里全是明天去醫院的事

不知道該怎樣和孩子說。

會不會讓她覺得自己被嫌棄？

醫生要是說情況不好該怎么辦？

一連串的念頭繞得他心煩意亂，連魚肉的鮮味兒都沒嘗出來。

唯有安歲瀾，坐在餐桌最外側，吃得安靜又認真。

她小口咬著排骨，細嚼慢咽，偶爾喝一口鮮美的魚湯，眼底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滿足。

這是她十五年來，第一次吃到這么溫熱、這么有家味兒的飯菜，比道觀里的清粥小菜暖多了。

這接風宴，其實也就他們三個人。

安家的幾個孩子都不在家。

大兒子安明遠在外地分公司管項目，二兒子安明允在國外談合作，小女兒安歲然忙著設計公司的競標方案。

之前安書嶼還想著，等安歲瀾回來就催他們趕緊回來聚聚。

可現在，他和孟瑤都沒了這個心思。

孟瑤放下筷子，輕聲跟安書嶼說。

“先別催孩子們回來了，歲瀾現在這樣，要是跟哥哥姐姐見面時再說出些奇怪的話，不僅會嚇到他們，說不定還會刺激到歲瀾。等看完醫生，她狀態穩定些了再說吧。”

安書嶼點頭應下，看著安歲瀾乖乖吃飯的樣子，心里難受極了。

他這個當爹的，沒能早點找到女兒，現在連讓她安心生活都要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