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八那日,寒風如刀,刮得人臉生疼。沈清漪隨著一眾京城貴女,來到養樂堂分發臘八粥。
這般天寒地凍,嬌養慣了的千金們哪受得住這份苦楚,不多時便紛紛尋了由頭,裹緊裘衣匆匆回府。
唯有沈清漪留了下來,遣身邊仆從繼續分粥,自己則靜立在廊下,目光掠過那些瑟縮著取暖的孩童。
忽有個渾身沾滿泥污的小童,捧著空碗怯生生蹭上前來,細若蚊蚋的聲音里帶著期盼:“姐姐,我……我能不能再領一碗,給我哥哥?”
官役很快就跟過來,伸手要去拉這個孱弱小孩,稍一用力就跌在地上。
孩童眼里噙滿了淚,沈清漪心里一軟,急得站起來,把小童護在懷里。
“大人不必出手,我自有定奪。”
誰知,這舉動竟暗地里和嚴相結下了梁子。
她顧不上這些,回憶著劇本里,宋瑜在養樂堂里藏了許多孩子,掙點銀子全都花在這群孩子身上了。
她不僅讓人備了額外的吃食,更添了厚實的被褥與嶄新的冬衣。
轉過回廊,果然見宋瑜正被一群孩子圍在中間,就著微弱的天光,逐字逐句為他們解讀書卷上的文字,眉宇間滿是認真。
宋瑜抬頭望見沈清漪,又瞥見她身后仆從手里的物什,眸光微動,隨即起身跟著她走到僻靜處。
“姑娘這番舉動,不知所圖為何?”他語氣平淡,聽不出喜怒。
一旁的婢女青裊見他這副冷淡模樣,忍不住替自家小姐委屈:“這天寒地凍的,我家小姐好心送來這些,你倒這般態度!”
“青裊,下去候著。”沈清漪輕聲斥退婢女。
她轉過身,背對著宋瑜,目光投向院中嬉鬧的孩童,語氣平靜無波:“行善若要旁人看見,多半是有事相求。”
宋瑜眸色沉了沉:“但說無妨。”
沈清漪緩緩側過臉,迎上他的視線,一字一句道:“我知公子有心仕途。我愿助你青云直上——若他日飛黃騰達,便贈我黃金萬兩;若終究不得志,沈家也能保你一世安穩無虞。”
宋瑜聞言,眉頭驟然蹙起,眼底翻涌著復雜難辨的情緒。
宋瑜的指尖在袖中蜷了蜷,寒風卷著碎雪落在他肩頭,竟似比不過他眼底驟然升起的寒意。
“沈姑娘倒是直白。”他聲音里裹著冰碴,“將寒窗十年的功名路,說成一場明碼標價的交易?”
沈清漪轉過身,正面迎上他的目光。
她鬢邊的珍珠步搖被風吹得輕顫,映著身后孩子們凍得發紅的臉頰,倒顯出幾分孤勇來:“公子需要我的助力,否則難有出頭之日。”
她抬手攏了攏披風,指尖劃過毛茸茸的狐裘邊緣:“我要的不是你的感激,是一個可能。你若覺得辱沒了讀書人的身份,現在就可以把我帶來的東西扔出去。”
宋瑜望著她。眼前的女子分明是金尊玉貴的世家小姐,眼底卻沒有半分驕矜,反倒藏著與這寒冬相襯的冷靜。
激將法。
可他忽然又想起方才在廊下,她分粥時指尖被燙得微紅,卻依舊笑著將碗遞到孩童手里。
孩子們,真的需要這些東西來熬過這個寒冬。
“黃金萬兩,一世安穩……”他低聲重復,喉間似有澀意,“姑娘就這般篤定,我宋瑜值得你押上沈家的名聲?”
“不值得,我便認栽。”沈清漪忽然笑了,眼尾的弧度在寒風里格外清亮,“但我瞧著公子教孩子們念書時,眼里的光比這京城里所有的琉璃燈都亮。這般人物,總不該困死在這養樂堂的風雪里。”
她知道,宋瑜現在仍設防。
但她不會說,她只是希望他早一點恢復皇子身份。
還有就是,希望他不再為了救她而萬箭穿心。
宋瑜的眉峰松動了些許,目光掃過那些捧著書卷、呵著白氣的孩子,又落回沈清漪坦蕩的臉上。
“貧賤不能移。”
“我可以護這群孩子們周全。”
她頓了一會兒,又補充,“方才的官役是嚴相的人。”
朝野之上,能與嚴府抗衡的,唯有沈相。
良久,他抬手拂去肩頭的落雪,聲音里的寒意淡了幾分:“若真有那一日,黃金萬兩,我分文不少。”
沈清漪挑眉:“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寒風依舊呼嘯,卻仿佛吹開了些什么。
廊下的孩子們還在念著書,聲音稚嫩,卻在這空曠的院子里,撞出了幾分生生不息的回響。
只是幾碗熱粥,就讓孩子們都掛上了笑容。
沈清漪轉身離開,宋瑜愣在原地。偽善的人數不勝數,說著要幫扶養樂堂,最后卻杳無音信。
而沈清漪,直接帶來了錢物……
宋瑜緊攥拳頭,并非他被富貴迷了眼,只是他必須要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