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伊把玄塵給的三兩七錢銀子分作三份:一份用布仔細裹了,藏在包袱最底層;一份換成銅錢串在腰間;剩下的,打算留著應付鎮上的日常開銷。走下山時,他回頭望了眼竹林寺的飛檐,晨霧里像臥著只安靜的老龜——五個月的劈柴、曬藥、翻地,讓他手上的繭子疊了層新的,也讓他對“修行”二字有了點實在的體感,就像寺里那口老井,看著淺,往下挖才知藏著活水。
進了鎮口,凱伊沒急著找住處。他沿著熟悉的石板路慢慢走,看王記藥鋪的伙計正把新曬的藥草搬出來,聽回春廬的張大夫在門口跟人閑聊“靈虛宗下月要派人來測靈根”。走到街尾時,瞥見個瞎眼老婆婆在搬木凳,他上去搭了把手,老婆婆笑著指了指巷內:“我那老屋空著,每月兩升米就成,帶個小院,曬藥草正好。”
屋子比他想的整潔,只是墻皮掉了些,窗紙也破了角。凱伊買了卷新紙糊窗戶,又撿了些別人棄的碎木片,把吱呀作響的門板墊穩當。收拾完已是傍晚,他坐在小院的石凳上,摸出阿竹塞的月心草,按她說的磨成粉混進燈油——夜里點燈看書時,果然覺得光線柔和了許多,連《基礎吐納訣》上模糊的字跡都清楚了些。
第二天一早,凱伊按阿竹說的找去啟明堂。灰袍老者周先生正在講“氣感”,手里舉著塊透光的晶石:“凡人喘氣是本能,修士吐納是學問——你們看這石頭,我運起氣感,它就亮,氣散了,光就暗,道理就這么簡單。”
底下二十來個年輕人,多半在東張西望,唯有凱伊盯著那塊石頭,想起在竹林寺劈柴時,斧柄傳來的那點涼意。周先生注意到他,散場時叫住他:“你叫凱伊?剛才問‘氣感能不能順著血脈走’的是你吧?”
“是。”
“我這堂子,聽基礎課不要錢,想多問幾句,一天十文,管夠。”周先生指了指院子角落的掃帚,“你要是愿意幫忙掃地研墨,這錢也能抵。”
凱伊應了。接下來的日子,他成了啟明堂最早到、最晚走的人。天不亮就去掃院子,石板縫里的青苔都被他掃得干干凈凈;周先生講“五行根骨”,別人記不住“土性善納靈氣”,他聽一遍就刻在心里,還能舉一反三:“那是不是說,土性根骨在黃土地上修行,比在石板路上更順?”
周先生眼里閃過點訝異,當天就把他叫到后堂,從木盒里取出兩朵花:“這是雙生花,向陽的金紅,背陰的墨紫,湊一起搗成汁,能讓氣感轉得快一倍。”他讓兩朵花輕輕相碰,瞬間冒起細碎的光,“就這一小瓶‘增速液’,藥鋪能賣到五十兩銀子,可遇不可求。”
“為什么?”凱伊追問。
“這兩株花,只長在西邊的迷霧林。”周先生指了指鎮外的方向,“那林子跟黑松林不同,霧里藏著‘迷蹤瘴’,進去的人十有八九找不著北,更別說采花了。”
凱伊把花的樣子記在心里。他學得快,周先生教的“子午時吐納法”,別人練十天才能摸到點暖意,他三天就覺出丹田像揣了個溫吞的小炭爐。周先生愈發看重他,常留他到傍晚,從書架上抽些舊書給他看:“這《經絡圖譜》你拿去,土性根骨要先通‘脾經’,就像種地要先松土,急不得。”
課余時,周先生會帶他看自己熬的藥水。有次掀開個黑陶甕,里面泡著些扭曲的草根,散著股清苦的香:“這是‘凝氣湯’,用伴石草和三葉青熬的,幫你把氣感聚得實些。”他舀出一勺給凱伊,“你根骨雜,土中帶點水相,雖然后勁足,前期卻比別人費藥,得多攢些資源。”
凱伊沒敢提迷霧林。他每天課后去采伴石草,這草長在石縫里,不算稀有,卻得用周先生教的“以氣感草”的法子找——氣感順著指尖探出去,碰到伴石草就會發麻,比瞎摸效率高多了。賣草的錢,一部分攢著,一部分換成周先生的“凝氣湯”,剩下的就買些糙米和咸菜。
這天采草時,凱伊走到了迷霧林外圍。林邊的亂石堆里,竟發現株金紅的雙生花,只是孤零零的,沒見墨紫的伴生株。他想起周先生說的“單株無用,靈氣易散”,沒敢碰,只在石頭上做了個記號。回去跟周先生說時,老頭突然笑了:“你能忍住不摘,比記住十句口訣都強。修行這東西,先修的是‘不貪’。”
夜里回屋,凱伊坐在燈下看《經絡圖譜》,窗外傳來巷子里的叫賣聲。他摸了摸腰間的錢袋,里面是剛賣伴石草賺的二十文,沉甸甸的。墻角堆著的凝氣湯陶罐,已空了三個。他突然覺得,這慢騰騰的日子,倒比想象中熱鬧——有周先生的提點,有小院的燈,還有迷霧林邊那株等著伴生花的金紅,都在推著他往前挪,一步一步,踩得很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