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粘稠如墨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仿佛將空氣都凝結成了冰冷的膠狀物。
唯有頭頂不斷傳來的、悶雷般的恐怖撞擊聲和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以及身下通道劇烈不休的震顫,像一把把重錘反復敲打著我的神經,時刻提醒著我——毀滅近在咫尺。
我連滾帶爬,手腳并用地在陡峭向下的階梯上掙扎前行,膝蓋和手掌早已被粗糙的磚石磨得血肉模糊。
每一次劇烈震動都讓我身體失衡,險些沿著濕滑的臺階栽倒,頭頂不斷落下的碎石和塵土砸在頭上、背上,留下密密麻麻的刺痛。
肺葉如同破損的風箱般瘋狂拉扯著冰冷的空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痛的鐵銹味,喉嚨里更是腥甜翻涌,幾乎要咳出鮮血。右臂的舊傷在劇烈運動下再次崩裂,撕裂般的劇痛順著神經蔓延全身,眼前陣陣發黑,好幾次都差點昏厥過去。
但我不敢停。
蘇夜最后那聲決絕的“走!”如同烙印刻在腦海,身后那令人靈魂凍結的恐怖威壓更是化作無形的鞭子,抽打著我僅存的求生本能。
我知道,停下就意味著徹底墜入深淵。
懷里的戰術背包此刻變得無比沉重,里面的鉛盒隨著我踉蹌的步伐不斷撞擊著胸口,帶來一陣陣鈍痛。
奇怪的是,那鉛盒似乎......越來越燙。
并非之前血月金屬片那種灼燒皮肉的劇痛,而是一種溫潤的、持續散發的熱量,透過背包布料和單薄的衣衫傳遞進來,像一捧微弱的炭火,竟隱隱緩解了我右臂的寒意和胸口的窒悶感。
是那顆石頭?那顆在鉛盒里跳動的鵝卵石?
我心中閃過一絲疑惑,腳步卻絲毫不敢放慢。
就在我分神的剎那——
轟隆!!!
一聲前所未有的巨響從頭頂炸開,仿佛整個大地都在哀鳴。腳下的通道劇烈地向上拱起,隨即猛地向下塌陷了一大段。
我腳下的臺階瞬間碎裂崩塌,支撐的力量徹底消失。
“啊——!”我失重地向下墜落,身體在空中不受控制地翻滾,最終重重摔在下方一堆松軟的泥土和碎磚塊上。
巨大的沖擊力讓我眼冒金星,五臟六腑都像是移了位,喉嚨一甜,一口鮮血險些噴出來。
然而,預想中持續不斷的震動和轟鳴卻奇跡般地減弱了,變得沉悶而遙遠,仿佛隔了厚厚的一層巖石障礙。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絕對的、死寂的黑暗和寂靜。
黑暗濃稠得化不開,寂靜中甚至能聽到自己粗重痛苦的喘息聲和心臟狂跳的“咚咚”聲,在狹窄的空間里不斷回蕩。
通道......被震塌了?上面......怎么樣了?蘇夜他......
一股冰冷的絕望混合著強烈的負罪感瞬間涌上心頭,讓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蘇夜為了讓我逃走,獨自留下面對那個恐怖的存在......我甚至不敢去想蘇夜此刻的結局。
而就在這時,我胸口那因之前的激戰和恐懼而沉寂的“燭陰”印記,再次傳來了極其微弱的悸動。
這一次,感覺比之前更加清晰,不再是單純的戰栗,而是混合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深沉的......悲傷,以及一絲......仿佛來自遙遠過去的、破碎的......熟悉感。
這陌生的情緒極其短暫,卻真實無比,讓我猛地一愣。燭陰......在為蘇夜悲傷?還是因為感受到了別的什么?
咔噠…
一聲輕微的機括滑動聲突然響起,在這死寂的黑暗中顯得格外清晰,仿佛就在耳邊。
我渾身的汗毛瞬間豎起,猛地回頭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正是我摔下來的通道入口,那堆塌陷的磚石之后。
難道有東西追下來了?!還是通道又被從上面挖開了?!恐懼像冰冷的毒蛇瞬間纏住了我的心臟。
我驚恐地蜷縮起身體,死死捂住嘴巴,連呼吸都幾乎停止,瞪大了眼睛在黑暗中徒勞地張望,絕望地聽著那邊的動靜。
然而,除了那一聲輕響,再沒有任何動靜傳來,沒有挖掘聲,沒有腳步聲,甚至連灰塵落下的聲音都沒有。
等了足足幾分鐘,確認再無異響,我才顫抖著,借助懷中鉛盒縫隙里透出的、似乎比剛才更明亮了一點的溫潤白光,艱難地打量四周。
這里似乎是一處更大的地下空間,像是廢棄多年的地下管道交匯處,又或是某種防空洞的延伸部分。空氣污濁而潮濕,彌漫著濃重的霉味、鐵銹味和泥土的腥氣。
我摔下來的地方被大量磚石徹底堵死,暫時安全了,但這也意味著......
我回不去了!
必須另找出路。
我忍著全身散架般的疼痛,掙扎著爬起來,緊緊抱著懷里的背包——這是我此刻唯一的“光源”和僅存的依靠。
我摸索著墻壁,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挪動,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鉛盒的熱度持續不散,里面的鵝卵石似乎跳動得更加有力,溫潤的白光穩定地照亮前方幾米的范圍,驅散了一小片黑暗。
這微弱的光芒像是黑暗中的燈塔,給了我一絲微不足道的安慰。
不知走了多久,通道前方突然出現了岔路,三條幽深的黑暗通道在眼前延伸,如同三條擇人而噬的巨蟒,不知通向何方。
我頓時猶豫了,我完全失去了方向感,根本不知道該選哪一條。
就在這時,我懷中的鉛盒突然又發生了變化。
鵝卵石的跳動頻率猛地加快了。
咚咚!咚咚咚!急促而有力,像是發現了目標的心跳。而其散發出的白光,也不再是均勻擴散,而是像被無形的力量匯聚,凝聚成一道明顯的光束,筆直地射向左側的一條岔路深處。
那光束甚至微微顫抖著,帶著一種......急切的意味?仿佛在催促我前進。
我愣住了。
這東西......在指路?
想起之前在地下室,這顆石頭與血月金屬片產生的詭異共鳴。它現在這反應......是又感應到了什么?是另一個金屬碎片?還是......別的什么關鍵之物?
是陷阱?還是生機?我的心臟在胸腔里劇烈跳動,每一個選項都伴隨著未知的危險。
身后是被堵死的絕路,前方是未知的迷宮。我沒有選擇的余地。
咬了咬牙,我最終選擇相信這詭異的“指引”,小心翼翼地踏入了左側那條岔路。
這條岔路比主通道更加狹窄破舊,地面堆積著厚厚的淤泥和不知名的穢物,墻壁上布滿了粘滑的綠色苔蘚,散發著腐臭的氣息。但鵝卵石的光芒始終堅定地指向深處,仿佛在為我引路。
越往里走,空氣似乎越發潮濕陰冷,一種若有若無的、低沉的嗚咽聲仿佛從極遠的地方隨風飄來,又像是直接在腦海中響起,鉆入骨髓,讓人毛骨悚然。
我的心臟提到了嗓子眼,手心全是冷汗,但我知道自己沒有退路,只能硬著頭皮向前。
終于,在拐過一個急彎后,通道到了盡頭。前方是一面完全被塌方巨石堵死的墻壁,看起來像是一條死路中的死路,根本沒有通行的可能。
然而,鵝卵石的光芒卻死死地聚焦在墻角一堆特別巨大的、覆蓋著黑色粘稠苔蘚的碎石上。它的跳動變得極其急促,光芒也明亮到了刺眼的程度,甚至將那些滑膩的黑色苔蘚都映照得有些透明,隱約能看到碎石下方似乎藏著什么東西。
那后面有東西!
我立刻放下背包,忍著內心的惡心和恐懼,徒手開始挖掘那堆碎石。
冰冷的泥土和滑膩的苔蘚被他一點點扒開,指甲縫里塞滿了污垢和碎石渣。右臂的傷口在用力中再次崩裂,鮮血混著污物流下,滴落在碎石上,但我顧不上疼痛,只想盡快知道里面藏著什么。
挖了大約十幾分鐘,就在我快要力竭的時候,指尖突然觸碰到了不同于石頭和泥土的東西。
堅硬、冰冷、帶著規整的弧度......像是......陶瓷?或者......某種器物?
我精神一振,加快了挖掘的速度。
終于,一個約莫半人高的、破損嚴重的陶甕一角露了出來。這陶甕被深埋在碎石之下,不知經歷了多少歲月,表面糊滿了厚厚的污垢和苔蘚,但依舊能看出其古樸的造型,甕口被某種暗沉色的、早已干裂的泥土死死封住,仿佛封印著什么秘密。
而鵝卵石的光芒,此刻正如同實質般,緊緊包裹著這個陶甕。光芒中帶著明顯的雀躍感,仿佛它尋找的目標,就是這甕中之物。
我的心臟狂跳起來,呼吸都變得急促。
這里面是什么?另一個血月碎片?還是和那鵝卵石同源的東西?
我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求生的欲望和對真相的渴望壓倒了一切。在周圍摸索了一陣,找到一塊邊緣尖銳的石塊,用力砸向那干裂的封泥。
咔嚓!
封泥應聲碎裂開來,揚起一陣塵封已久的灰塵。
一股難以形容的、陳腐卻異常純凈的氣息,如同被封存了千年的月光,瞬間從甕中彌漫開來。這氣息驅散了周圍的霉味和陰冷,帶著一種古老而安寧的力量,讓我緊繃的神經都不由自主地放松了幾分。
我屏住呼吸,顫抖著手,借助鵝卵石的光芒,向甕內望去——
里面沒有預想中的邪異碎片或恐怖之物。
只有寥寥幾件物品:一截已經枯黑、卻依舊保持著某種堅韌形態的桃木枝,上面似乎還殘留著淡淡的符文印記;幾塊磨損嚴重、邊緣殘缺、刻著模糊符文的龜甲,龜甲上的紋路古老而神秘;還有一本薄薄的、用某種不知名獸皮縫制而成的、頁面嚴重發黃卷曲的古冊,看起來脆弱不堪,仿佛一碰就會碎裂。
而鵝卵石的光芒,此刻正死死地聚焦在那本獸皮古冊之上,光芒柔和而堅定。
我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盡量干凈的手指,輕輕捻起那本脆弱無比的獸皮古冊。冊子沒有名字,封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層厚厚的灰塵。
我深吸一口氣,顫抖著翻開了第一頁。
上面的字跡是用某種暗紅色的顏料書寫而成,不知是朱砂還是別的什么,歷經歲月侵蝕卻依舊清晰。那是一種極其古老、筆畫扭曲的文字,像是某種象形符號,我根本不認識。
但就在我看到那些文字的瞬間,胸口的“燭陰”猛地爆發出一次前所未有的、劇烈到讓我幾乎心臟停跳的悸動。
一股龐大而混亂的信息流,仿佛被強行撕開的封印,伴隨著鉆心的刺痛,猛地沖入我的腦海!
與此同時,那本獸皮古冊上的古老文字,在我眼中竟然開始扭曲、變形、重組......最后......化成了我能夠理解的、斷斷續續的句子。
開篇第一行,赫然寫著:
“余乃末代守夜人,荊泓,鎮守‘幽闕’一甲子,終力竭......深感大限將至,邪漲道消,‘門’之再啟不可免......特留此札,以待有緣,慎之......慎之......”
而第二行,則是一個讓我瞳孔驟縮的圖案——
那是一個完整的、復雜無比的、由無數圓弧和芒刺構成的符號。正是我之前在血月金屬片上看到的殘缺印記——血月符號!
而在圖案下方,還有兩個稍小些的古字,經由“燭陰”的強行翻譯,如同烙印般灼燒著刻入我的意識:
“......‘鑰’......‘軀’......?”
我猛地合上古冊,手指像是被燙到一般縮回,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炸開胸腔。
末代守夜人?幽闕?門?鑰?軀?!
還有那完整的血月符號!
這古冊......難道記錄著關于“百鬼夜行”、關于血月符號、甚至關于......我自身體質和“燭陰”的秘密?!
而就在這時,我懷中鉛盒里的鵝卵石,光芒驟然熄滅,之前規律的跳動也徹底停止了,仿佛耗盡了所有力量,變回了一顆冰冷普通的石頭,再無異常。
與此同時,通道深處,那原本低沉的嗚咽聲,似乎......變得更近了?而且還夾雜著一種新的、細微的......像是很多人在泥沼中艱難前行的......拖沓聲?
“沙沙......沙沙沙......”
黑暗再次從四面八方涌來,吞噬了最后一絲微光,只剩下我手中那本散發著陳腐氣息的獸皮古冊,和我腦海中回蕩的、足以顛覆一切的可怕詞句。
我被困在這地下絕境,手握可能揭開一切真相的鑰匙,卻被更深的謎團和似乎正在步步逼近的未知危險所重重包圍。